「池哥,老王说睡着是没有前途的。」
羿晨那样冷的天,窗外微不可察地结了层霜,想来是太冻了,整座楼盘旋低气压地蔫坏一片,课堂间不乏有些老师为了重振学生精神而转说些有趣的玩笑话和插曲,池明瑜他们班教授数学的王老师边啜饮养身热枸杞茶,边絮叨着前届带过的学生是如何备考。
班级同学们昏昏欲睡的,他总感觉自己为领着的这届孩子要操碎了心,见过会睡的,没见过气温一往下掉就哗啦啦刮倒一个班的,估摸着时间近下课,无可奈何之下,他挥挥手解散了高二的小孩子,朝木头椅子上一坐,眼前有氤氲热烟。
章谋要死不活地瘫在座位长叹,但是如无意外他应是没有错过陪伴池明瑜的早晨时光,到班碰头的一钟头内他并无进食,章谋猜这是他池哥忘了吃或犯懒惰了,遂仰着面唤了一句。池明瑜听着有些起床气:「你这样的就有前途……?别吵。」
邻桌方川闻语看了下他,「很累吗?可以先休息下,不过英文课好像要小考,那时候你得起来。」
「嗯。」
嘴唇抵靠在穿着长袖子的两臂,池明瑜埋首着应一声,全然是副恹恹困倦,校园钟响和外头走廊有几度至远至近的谈话声都没能再震醒他,方川看着有些忧心,他瞧那人单薄的身板,心中一点点觉着他大约快生病不适的念想冒泡上浮,之後的整整一节课他趴着没动过,方川暗自想,一会给他买个什麽果腹吧。
果不其然一到钟点,他自教室後门离开,再回来的时候提携一些食物,部份分给了章谋,自己取了一样,其他举例奶酥面包、加热过的柳橙汁,那是他欲留下的。
他轻轻伸手打了个响指,方川将早餐推过去些,喊他:「起来吃点东西吧。」
用早点香味吸引池明瑜醒来的计划在五分钟後成功,起初他还担虑是不是真的累极了才硬是不想动弹,直至看到睡醒那人张着十指,又微拢掌心,方川揣测他可能是睡麻了,得预热段时间方可顺利开机。
同桌的脸颊睡得通红压痕俱有,揉过眼睛、爪子在探向早餐袋前停顿一瞬,「你买的?」他这话是对着前座那颗啃着巧克力棒的後脑勺说的,谁知旁边传来答覆:「对。」半空中他的手退了寸,犹豫过後还是轻巧地拣着面包放到桌上,他没有再拿别的,只道:「谢谢。」
池明瑜默然地吃,他脑海里昨日之事赫赫闪现,无法从中拦截摁下暂停键,画面清晰且持续地一直滚动播放着、一直洗刷他表情上惯性若无其事,他想到最终那扇房门关阖,他走进只他一人的房间里,鼻子狠狠皱起,抑压额际的抽搐。
「不舒服?」
……嗯。
方川关切地望住他漆黑的双瞳,那里映着人,有无关这些的别人。
池明瑜发现放纵自己晕眩是过於堕落的行为,他别开相交视线,转正了身姿。
多虑无益,难堪的事别再去想。
明天,就把宣之於心的埋葬到深处,城堡的门与围墙,要再建得更严实点。
女孩子在新年初显得特别神采奕奕,她笑着来到後门桌边,向他们行了心意为上的祝贺,「觉得祝福得亲口说才好,所以能见到面的第一天就来啦,池明瑜、章谋和方川,祝你们新年快乐呀!」尾音上扬的弧度有些俏皮,她捎喜庆的来意缀饰教室後低迷的气压,连带着也挟个话匣来。「芝萱说你们放了烟火,还偷偷喝了酒,那天去饶河这麽玩应该挺开心的,有发生什麽有趣的事吗?」
「当天没有太意外或太有趣的……比较享受的是跟大家一块儿去跨年吧。」方川择着语汇诚恳地答。稍微关注章谋的神态,未听见对方的回覆倒让他感觉少了些什麽,平素章谋叽叽喳喳活像只挥羽蹦跳、广聊天地的麻雀,今儿个、似乎是这两天,静了许多。不指望池明瑜开口,章谋也不过是予了认真的注目,他姑且替人回了,那两个也不吭任何。
「好好呀,想了很久还是觉得那天我没去很惋惜。」林绾捧着两颊畔嘟了嘟唇,她说起爸爸妈妈替她安排补习的课程,要她在课业上多用些心,好在未来考上理想的校系。
「补习的课很难吗?」
「不会,教的内容和大多数学校的进度是有衔接的,但要做的题库和考卷多,写多会腻。」
「这样啊。」方川颔首。
林绾说,最近她在书海里载浮载沉地拚命吸收,根本不管不顾别的零散琐事,她计划过阵子想有空时再约大夥出游一趟,弥补跨年之约她不能赴的遗憾。
偷拍的事件按现状而言既无捉出主犯,但是收到照片那样大张旗鼓的举措也没有再出现过,她尽管仍感慌惶,可沉淀下来後镇定不少,相信事情会往好的趋势发展。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要保重身体!小心别生病啦。」临走,林绾对池明瑜叮咛道。
她的到来彷佛一个穿插日常,再平凡不过的片段。
有些话烟消云散,有些落在他人眼中,久久不能透彻。
「在想什麽?」
他手指搭在颈项,斜趴在桌,回望出声的人。「什麽意思。」
方川戳戳他肘部蓬起的毛外套,被睨得当即不再留恋起球的毛袖,他抓着手机开镜头递近隔壁那位,「黑眼圈啊,也一整天懒散疲惫的感觉,什麽事让你累成这样?」
贫弱,无血色,失眠。
那是後遗症,亦能称作持平天平,他的所有不好尽可当砝码。
「你想多了。」
「不说说看吗?」
池明瑜似笑非笑地搪塞。「猜啊。」
从善如流一般是方川的优点,换到现在,听他真一个一个猜起来,池明瑜觉着他是吃不消这家伙的诚意。「有时间的话去看下袜子啊,想牠就多去喂牠,牠很亲近你。不喜欢今天的奶酥面包?英文课的小考让你特别困?不想……赴约?」这句他说得细微,「如若都猜错,是不是和你自己有关?」
他神情不变,谅那人也说不出准确的什麽。
「我们不是……」他比了比彼此,对方与自己,「朋友?」
池明瑜坐起身,背贴着木椅,并无聚焦。
「你可以告诉我有些你憋不住和感到吃力的烦恼,就像你开解了我一个重大的秘密,我想你可以准备将一部份的自己交给朋友来为你负重,有来有往,就不会终有一日我们变得不平衡。」
「另,我私心希望你多信任我一点。你支持我的选择,无论本意为何你都给了我前进的动力,我……偏爱你,偏爱你这个同桌,所以想让你有心事时也说一说。」
这是用讯息的模式传送的,他手机叮叮地吵,像急切的宣告。
然而方川郑重其事,一番态度尤令池明瑜微怔。
不适应。他首先这麽想了,而後又觉朋友的立场不足够坚毅。
末了,他焦点汇聚之处,那儿有个……
「这些都还猜不中的话,不会是你认为我太罗嗦?」方川笑。
「改天吧。」池明瑜抿着波动,却没死死泯去。「但你是真的罗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