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台旗帜过风飒飒,少部份想躲懒的女孩子三两成对地排坐在凉爽的木高台,魏芝萱与林绾挽着手在跑道外侧散着步,春风撩起她们柔顺的长发,两人有说有笑。
体育老师这节课没有体能运动的硬性要求,或许是体恤这群孩子在寒假前得勤恳准备起期末考试,挥挥臂赶人慢跑三圈操场,跑完的自由解散,以不离开他视线范畴为要求,想打球的自己去借器材室备钥,去借几个球来。
魏芝萱这个股长落得一身清闲,林绾问她说想走走,那便陪她走一段。
林绾双颊红扑扑的,她是血管明显皮肤薄的类型,稍做大动作和运动,脸都会泛上有光泽感的红润,她自口袋拿了面纸拭掉脸上的热意,也给了魏芝萱一张。「我们这麽走,『那个人』会拍吗?」
「不确定,那些相片各个角度都有,很难预估。」
林绾沉吟,心想是这个道理,无可奈何地笑笑,没有过多失落或可惜。
她们信步走了两趟,一个圈是两百公尺,走两遍怎麽也四百了,魏芝萱提议到木台歇息,林绾说好,还是挽手一道走着。她找了下章谋他们的方向,望见那几个人在吊单杠,章谋像烤串上蜷曲的虾,挂在杠上扭头摆尾地逗池明瑜。
「你在看……谁?你很在意他啊。」魏芝萱看她的目光一两天有那麽几次不自觉地追寻他人,按了按她,好奇地问。
「怎麽连你都问。」林绾微愣,然後嗔她一句,不使力地拍拍她,佯装怪罪,「有一点在意,只有一点。」
魏芝萱并不忸怩,态度落落大方,她不明白朋友为什麽总是分些在意给不算亲近的人,且尽管在意,也不是殷勤地想透过某些行动取得成果,她就好像是只靠近,就算到最後他们还是保持原始的分寸,她都能够宽心接受。
林绾道:「他就和我们生活里会遇见的同学或是朋友一样,不是很熟稔很要好的交情,但他会在一个他觉得可以放松的位置,不会太出风头,就是低调地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很普通,又很特殊。」
「是什麽样的特殊?」
「我得想一下再回答。」她皱了皱鼻,思绪飘至更加远而不可及的地方,风声的浅鸣拂过她经久沉睡的一缕念想,她认真地看着红色的跑道,净白的鞋子尖左右交替,回忆让那丝郑重引到最初记得的画面,随着她脑海中的景象越发清晰,她的情绪不再若有似无,不再游离和透明。
她可以肯定,他有一颗乾净剔透的心灵,相处的过程与感受是不会骗人的。
他有多特殊?那要从那时说起,而那业已很久很久……
「球!学姐小心!」
现实陡然兜来淋来一盆冷水,篮球场上高声嚷着,林绾还来不及说话,就见一个手长脚长、穿着运动衣的大男孩跑过来,她糊里糊涂向上瞧了眼,手快地抱住弧形朝她飞坠的球,被冲击力震得晃了一下,立稳後又扔了回去,大男孩边跑边看着球又飞在半空,茫然地忘了抬手截住,学校统一置办的篮球後期无力落地,滚到他们的场边缘。
惊住的男孩停在林绾面前一尺,他张着嘴巴,千算万算没设想到学姐会直接把球丢回场内,他这会冒着浑身热汗碰上她,不但救美失败,还想将满身汗的自己埋进学校的花圃里逃避人生。
「学姐……厉害。」他乾巴巴地讲着话,「看样子是没有砸到……」大男孩猛地转头喊他的队友,「怎麽丢球的啊,会不会看篮框在哪!」
距他不远的队友大声喊回来:「对不起!」
「你等回班上就完蛋了!」大男孩气冲冲地对他竖了根中指,队友悍不畏死:「我管你那麽多!」
林绾在那儿听得直笑,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侧首一看,魏芝萱也觉得有些逗。
大男孩憋着气把自己扳正了对着林绾,他是个大高个儿,长到了一百八十多,在打球的层面会比别人稍稍多那麽些优势,但是看着比他矮的学姐,登时想要麽自砍双腿,要麽两个人蹲下来,他才能更平等地同她谈话。
他吞了吞口水,注视着林绾,认准这一刻的冲动,害怕再久些他会酝出退意。「学姐,你好。」
「我是高一孝班的,呃,文乐。」
「想认识学姐,很久了。」
两个女孩子相视,林绾眨眨眼,「你要找哪个学姐?哎,你怎麽知道我们比你大的?」
文乐镇定地提醒学姐们能站进来一点,远离跑道,免得再有不长眼的球飞来,他不能及时护到。
文乐高估了他的腿力,亦低估林绾不是傻呼呼停着让球砸的女孩子,仍絮絮叨叨地关怀。
等移动到安全的地盘,他回答林绾的提问:「找你,虽然还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然後,後面的那一个问题,有次我在操场打球,学姐的班好像下来练大队接力,我就看见你了,当时就很想认识了。」
今天的遇见本在预期之外,文乐并未做好心理建设,只是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虽带有唐突和冒犯那点儿成份在,还是坦诚地告诉学姐她想知道的答案。
他内心愁苦,表现出来的仍是笑哈哈,他说:「对了学姐,你有……收到我给你的东西吗?」
林绾一僵,脸色微变。「什麽东西?」
文乐:「一张我随手拍下来的照片……」
他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顿住,反思自己有无说错词惹学姐不愉快。
「那是你送的?」她讷讷低语,尔後退了一步,如避蛇蠍。
「学姐?」
「……」
「为什麽要做这些?」林绾又惊疑又怯地抬眼。
文乐哑然,他、啊……她是这麽直捣黄龙的性格吗?那他是有些看走眼了。
一个有违校规穿球衣的大男孩,在这站了一会身上的湿气早乾透了,他舔舔运动後乾涸渴水的唇瓣,垂首轻轻地觑她,眼神都不敢太用力。文乐审慎地退到她愿意昂起脸,她会觉得安全的距离,发丝散落,他倾下脑袋,深呼吸,攒着勇气,他松口放开咬住的唇:「学姐,那张照片背後写过一次我想说的话,现在再说一次。」
「那时候觉得学姐很可爱,笑起来也很好看,所以才拍下相片,在相片後写字。」
「我想说的是,我们能不能、先从当朋友开始认识?」
她不吭声,文乐寻不到着落,心一点一滴地沉下去。
原是他太急,吓着她也在情理之中。
脱队太久还不回来,文乐的队友向他招手,让他赶紧的别耽误剩余的时间,她没有松动,文乐自认喜欢一个人,对这个人有好感,不至於咄咄逼人地强势求个答案,他摸着脑袋,在学姐当前败下阵来,「没关系,学姐不想的话就当作没见过我,给你的东西就留着吧,我觉得学姐戴那条项链一定很漂亮。」
林绾尚未恢复,魏芝萱先喊住了他:「你在相片後写字了?」
「对。」文乐没想到像是转圜的余地是另个学姐给的,他看着魏芝萱,毫无气焰。
「我们没看见字……呃,我们那时候没有翻到背面,所以不知道你有没有写字。信是放在抽屉的对吧?那布告栏的照片是你贴的吗?」
说这话时她瞧着文乐澄亮的双眸,方才的交谈他坦坦荡荡,感觉不会在大张旗鼓偷拍那麽多之後,试探的表现反而缩手缩脚。
「什麽布告栏?」果不其然,文乐丝毫不知,听到她的说词整个人都是迷茫的。
芝萱捉着林绾的掌心,想要不要把资讯如实讲给小学弟,一是因为事情大概率不是他所为,二是攸关隐私,从绾绾的态度来看,她不乐意声张的。
他也不怨几人这样乾站着,敏锐地觉出有些不对後,他问魏芝萱。「学姐,布告栏贴了什麽照片吗?」
「就是一些,我在学校的样子,被拍下来。」是林绾的声音——少许断裂的,僵滞的。
真相随确认其一因素而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她没敢让家人知晓,选择独自担起这些。
说她懦弱也好,自负也罢,她不想家里的人担惊受怕,这等不光彩的事要是让学校处理,怕是後续联动的手续和约谈都少不了,林绾的处置方式并非最恰当的法子,但是身边的同学朋友、起码身边的同学朋友,大多都还支持她,帮助她。
林绾很感激,所以在今日才会搭着魏芝萱走,格外专注周遭。
「学姐会需要我帮忙吗?」他犹豫了下,低声说。
「咦?」
文乐出生至今从没有那麽想把自己埋起来过,他捂着嘴,重重地抹了抹。
「我能不能帮忙你……也注意这个?」你不喜欢被拍摄相片,可我却做过会令学姐惶然的举动,这会一检讨,他先前的行为确实是有疑虑的,他感到抱歉。文乐本想这麽说,但话到临头,如鲠在喉。
林绾没预期他踟蹰半天想说这句话,她笑起来,「好,谢谢你呀,学弟。」
「文乐……」他更小声了。
怎麽那麽会卖乖。林绾噗哧地笑,然後连忙像他刚才那样,把嘴巴遮着。
「文乐,还是谢谢你。当朋友可以试试看,礼物我不能收。」
「不用不用,学姐……」
「我会找时间还给你。」
文乐敌她不过,叹道:「……学姐别跑这一趟,我去高二教室找你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