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传来了悉悉簌簌的移动声,魏承勳稍稍变换了姿势,用手肘撑起上半身。
「你为什麽会想当记者?」他等她说完了,才提出问题。
「我们家一直有看报纸和电视新闻的习惯,小时候看着就觉得『哇!记者好了不起喔!』总是可以挖掘出大秘密,揭露那些不为人所知,却十分重要的事情,不知不觉地就崇拜起来了。」说起让人怀念的话题,向妤璟稍微放松了一些。「当时只想着要成为厉害的人,真的坚定了要做好这件事,是在大二的一次采访。」
那时因为原本约好的受访者临时爽约,她和同组的同学突然就面临了交不出作业的危机,那可是大刀教授的必修课,说什麽都不能缺交。
随着截止期限越来越近,候补的受访者们却接连婉拒她们的访问,焦虑感几乎要将她淹没。就在即将开天窗之时,江纪恒问她们要不要一起去偏乡服务,说不定会有能写的题材。
抱着放手一搏的心情,她跟着去了每天只有两班公车会到的偏乡小镇。
「那里几乎没几个年轻人,全都去都市工作了,因为工作很忙的缘故,也不怎麽回来。不良於行的爷爷奶奶很多,好多人只会说台语或日语,我们就去帮他们打扫,用不怎麽流利的台语陪他们聊天。」
她就是不太会说台语的那个,只是同行的搭档更不会说,她只好硬着头皮上阵,用破台语断断续续地和一个独居的婆婆对话。
「婆婆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楚了,讲着讲着,我才发现她好像把我当成她的孙女了。她和我说这里以前都是务农的,看着自己和邻居的孩子在田埂间奔跑就是她的日常。只是後来大家都走了,儿子和她说下星期会回来,然後是下个月、明年、过几年......我在想,她到底多久没看过他儿子的脸了呢?
突然间,我觉得这就是我想写的东西。我跑遍了几乎整个社区,访问了每一个愿意让我访问的爷爷奶奶,还去向村长要了照片和记录,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写真正的报导。」
那个时候真的很开心。
这麽拚劲全力的做好一件事,对那时候的她而言是第一次,甚至在过了这麽久的现在,都还有没有另一件事能让她如此上心。
「听起来很累人。」魏承勳直白地发表了感想。「但你看起来很高兴。」
向妤璟笑了笑。「当然高兴,後来那篇作业被教授大力夸奖,投稿到报社被刊了出来,也在比赛上拿了奖,颁奖的时候还被评审点名称赞了。不过这些都比不上我把报导剪下来寄去村子里後,听说村长用台语在广播里朗读给全村的人听时开心。
婆婆的儿子之後好像也回去看她了,我打从心底觉得太好了,也发现原来自己还能带来这样的影响,我想成为这样的记者。」
说起来,她和江纪恒也是因为这段插曲而变得更熟,从仅有课业交流的学长学妹,成了知名的系上情侣。
那张她丢不了的、和婆婆的合照,就是江纪恒拍的。
照片里头,年轻的她和年迈的婆婆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却漾着一样的笑容,彷佛不用言语,也能深深地了解彼此。摄影机抓拍的时间非常精准,捕捉到了两人最好看的瞬间,是一张富有温度的照片。
每当说起自己得奖的往事,向妤璟都会笑着说是江纪恒的照片为她加了不少分。她天真地以为,当上记者後还能和江纪恒有这样的完美合作。
怎麽也想不到,最後竟是那样收场。
「不过这也都是往事了,找新工作的时候我完全避开了和传播相关的。我已经认清我不适合那个业界了,不踏出新的一步,就不会有新的未来,不是吗?」她高举双手,向天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魏承勳看着这样的她,却说:「听起来你好像还有留恋。」
她失笑。「怎麽听出来的?」
「你讲到补习班的时候很无聊,提到记者的往事却有趣得多。」
「那是因为我在补习班就职的时间还很短,讲不出什麽名堂来吧。」
「热情是可以听出来的。」
向妤璟一顿,感觉有根针扎在了心上。魏承勳的话一针见血地戳破了她所剩无几的防卫。
「人啊,还是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吧。」他像是在感叹什麽地说道。
不知道是她太放松,还是眼前的人太敏锐,她在这人面前真的是毫无防备。
放下来的双手抓紧了盘着的脚踝,她藏不住眼底的动摇,轻声问道:「像你一样吗?把笔拿了回来?」
良久,就像她轻的像是要被风带走的声音,魏承勳用更轻的的音量,非常小声地说了句:「不要像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