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名为《四月情书》的新书写完後，叶陆佳从总编那边带来出版社希望举办新书分享会、并由沐雅汜本人担任主讲者的消息。
把两人合力做好的PPT按回封面，做为另外一位讲者的叶陆佳仍然感到不可思议的笑着说：「老实说我原本以为老师你会拒绝呢，毕竟你以前从来没答应过这种事。」
喝了口热巧克力，沐雅汜也弯起唇角笑了一下，「因为我不擅长说话嘛。」
「那为什麽这次会答应？」叶陆佳的眼神单纯到近乎犀利，沐雅汜被他的视线刺得腼腆起来，沉默了几秒，然後温吞的开口：「我打算……和他告白。」
「咦？」叶陆佳愣了一下，「和P先生？你要和他告白吗？」在得知沐雅汜有心仪的对象後，他就把那个男人以书中主角之一的P先生做为代称。也没什麽不妥，这本书本来就是沐雅汜这段感情的具象实现。
「嗯。」
叶陆佳一时间有点哑口无言。
「雅汜，你有想清楚吗？」
沐雅汜把眼睛从桌上移到叶陆佳脸上，点头的弧度不大但是足够坚定，声音也相当慎重：「我知道我要做什麽。」
这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恋情，告白的举动有可能撕裂他和齐桢轩两人之间的友谊，即使如此他还是想要这麽做，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不想留下遗憾。
几个月前，送了他一份红色炸弹的白秋瑜用柔和亮丽的笑容对他说，因为错过而後悔，那不是太不值得了吗？
你不知道没有关系，只要让我安静的怀抱这份恋慕，就什麽都足够了。
彼时青春正盛，他这麽想。但是此刻的甘冽煎熬那麽喧嚣，缩在自己的世界里那麽久，齐桢轩以耐心和温柔浇灌他，虽然只是无心插柳，但他可以用长出来的一点点勇气来踏出一步。
就算失败也没关系。因为一定不会成功。虽然对可以预见的事实感到落寞，但是不会後悔。
看着心意以决的沐雅汜，叶陆佳喃喃：「……所以结尾才会是这样啊。」
「什麽？」
「就是《四月情书》的结尾啊，我一直在想老师你是在怎麽样的心情下写出来的呢……我原本以为会是个寂寞的结束，所以看到最後的时候很惊讶。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决定要告白了吧？」
男孩走出家里，鼓起勇气敲了P先生家紧闭的门，礼貌的三声。他想和P先生要一份已经被P先生的妻子拿走的地图，那份地图的路线洽好通往他的心里。
「因为只写到男孩在门外等候，那阵子我还在纠结『所以P先生有应门吗』，看起来老师你也不确定啊。」
沐雅汜轻笑一声，偏过头想了想，摇了下头又点了一下，「他会应门，但是不会把地图给男孩。」不会给我。他的口吻笃定，难以撼动。
叶陆佳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这样真的好吗？」
「就算要失恋，我也想亲口听他拒绝。我一定会受伤，但也就是这样嘛。」
「雅汜……」
「没事的。所有的座谈结束之後我就会去找他。这是我第一次走到读者面前，我想带着这份心情好好的分享。受伤会很痛吧？所以结束之後我就可以待在这里，用巧克力安慰我自己了。」沐雅汜还是笑着，只是说出来的话带上了鼻音。
小七期二零一号房在甜美的哀伤里安静起来。吸了吸鼻子，沐雅汜重新露出笑意，把话题带开：「座谈要穿什麽衣服才好？不能随便穿吧？」
不敢抓着感情问题继续深究下去，叶陆佳跟上沐雅汜的话题接话：「也不用穿西装打领带啦，只要不随便、你觉得穿起来舒服就好。」话说雅汜一看就不是随便的人就是了。把PPT随意的往下按了几页，「学生」这个字眼跳入眼中，他停顿，露出被启发的表情。
「老师，不如我们穿制服吧？」
「制服？」
「就是学生制服。老师你的高中制服还留着吧？穿着出席怎麽样？刚好和男孩的年纪相呼应。」
「咦……是、是还留着。」
「啊、如果不想的话也没关系喔。」
连忙摆摆手，沐雅汜说：「不是、不是不愿意啦，只是感觉、蛮害羞的。」毕竟都脱离学生时代这麽久了。
叶陆佳撑着脸颊笑着回答：「我也会穿的啦。」
「……那就这样吧。」
「嗯，那就这样！」叶陆佳以附和拍板定案，「这样的话，我也要找找看衣服在哪里呢。」
制服啊。沐雅汜想。男孩去敲P先生的家门的时候，也和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穿着学校的制服吧？和P先生要了地图之後，P先生会怎麽拒绝呢？
他会露出什麽样的表情、说出什麽样的话呢？他一定连回绝的话都会说得很温柔吧？因为他就是这麽好的一个人。
那麽以後呢？如果在走廊里相遇，男孩和P先生会怎麽对待彼此？
我还是会对他笑，跟他打招呼。沐雅汜出神的望着热巧克力，在心里勾勒出模糊的未来。希望到时候齐警官也仍然会露出笑容……就算不会也没关系。
「老师？怎麽了吗？」叶陆佳的声音从旁边响起，「话说回来这也是我第一次参加这种企划，我想要练一下口条，可以听我试试吗？」
回过神，沐雅汜笑了笑：「当然可以，而且我比你还更需要练习。」
「那我们一起练习吧。总之一开始就是先做自我介绍吧……」
「──呼。」
太阳落下的时候叶陆佳就离开了，剩下沐雅汜独自一人继续在二零一号室里练习。喘口气，口腔内乾燥的像沙漠，水喝过了好几回，他还是觉得状况不对。一想到会有陌生人听他说话，他就紧张到不行。
他回想起高中朝会时上台领奖的画面，司令台底下是一整所学校的人，当时他都没这麽紧张──因为不必对底下黑压压的群众说话。那些可以对陌生人大声说话的人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像陆佳说的一样把他们当西瓜？
沐雅汜叹了口气，有些颓丧的把PPT从最後一页拉回第一页，接着把叶陆佳带来的《四月情书》试读本拿起来翻。虽然这就是他写的故事，但是存在电脑里的档案和实际化成书本读起来的感觉终究不同。
「……」
翻了几页之後，他把本子放下。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齐桢轩的身影，根本静不下来。
从沙发上站起来心神迷乱的在客厅里走了几圈，他拿起茶几上的马克杯又一次进到厨房里倒了杯水出来，跪在沙发上趴着飘窗往对面的乐南派出所看。
今天是礼拜六，不晓得齐警官在不在？他吃晚餐了吗？现在在做什麽？
他慢慢的喝着杯子里的水。应该要倒巧克里的。这个想法从他脑海里浮现，很快又轻巧的溜走，被齐桢轩的影子取代。
喝水的期间，有警察骑着摩托车从派出所里出去，他特意仔细的瞧了瞧，然後期盼落空。两秒後他又振作起来。水喝光了，膝盖也麻了，他不好意思的坐下，才想起吃晚餐这件事。
要吃什麽才好？之前从COSTCO买回来的粥他早就吃光，除了饮料，冰箱里没有任何存粮，只能出去买。
最近天冷，他进到房间里拿了外套穿上，带上钱包和钥匙就出了门。他下意识的往他曾经和齐桢轩一起吃过饭的小店走去，画了菜单在门边的位子坐下，才惊觉自己怀抱着多少期待。
食物送上来，他缓慢的动筷，殷殷的眼神投向外头。
碗盘中的吃食逐渐减少，直到见底，仍然没有人来与他对坐。他露出浅笑，些许的失落。起身到柜台结帐，然後在老板洪亮的「下次再来喔」的招呼声音中重新踏上街道，慢慢的走回家。
冬天夜晚的空气湿凉，凉风捎带来不知名植物的清新气味，浸润了呼吸道，使人感受舒畅。齐桢轩的影像又从脑海深处缓慢走出，皮鞋踏响的跫音轻轻，带着薄荷、菸草和雨水迷蒙勾人的味道，宛若优雅的鬼魅。
挥之不去，可是也舍不得把想像锁起。
回到二零一室，他又在电脑前坐下，打开PPT，寻思着能和读者的自然说话的方法，然而恋情所滋养出来的魅影却时时扰乱着他的专心的程度──彷佛齐桢轩就坐在他的身边，即使不发一语也有着强大的吸引力。
就像、坐在身旁……
「啊。」沐雅汜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既然这样的话，就想着齐桢轩说话吧。把写作的契机、过程，所有缠绕的情结都朗声说出，就像直接对着他说话，就像他真的在这里，只有他在这里，带着柔和的笑容安静的听他把自己摊开。
他开口，声调有点害羞，有些生涩制式但是愉快：「大家午安，我是这本书的作者沐清暖。这是我第一次和各位见面，我很高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机会能够坐在这里和大家分享我的新书……」
和下午跟叶陆佳一起练习时比起来好多了。他放松的舒了口气，胸口油然生出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