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克难,周遇止怕她消化不良就把筷子收回,眼神示意她坐回原位。
收起玩笑,两人和平地吃完晚餐,时宜深自动收拾碗盘,将剩余汤水倒进厨余桶,碗盘则整齐放入洗碗机,打算拿抹布出去擦桌子时,发现周遇止已经动作。
脑袋一瞬间连结不到下个动作,或者说本来就没有输入下一步骤,愣在原地。
「怎麽了?」周遇止经过身边,用没有沾到水的手腕碰了她的脸颊引起注意。
回过神来,时宜深一边摇头一边到餐桌边拿回手机,指着门口说:「我回家了。」
周遇止看起来想说几句特别的话,把她一颗心提在半空中,最後却只是:「……好,早点休息。」
没有回头加快脚步离开,回到领地以後快从喉咙跳出的心脏才回到原位。
隔天早上周遇止像以前一样带着装满温牛奶的保温瓶按下电铃,时宜深睡眼惺忪地从房间走出去看监视器画面,一看就把瞌睡虫都吓跑,拖鞋和地板发出连环清脆声响,她就近在厨房捧几次水洗脸,大概整理头发後才开门。
「周老师,早安。」忽视稍微紊乱的呼吸,看起来很镇定。
「早安。」
周遇止伸手拨开她吃进嘴里的发丝,把保温瓶交给她,顺口问:「晚餐想吃什麽?」
想到昨天晚上的气氛和明天的行程,时宜深慌忙地摇头,「明天要去公司一趟,今天只打算吃点水果沙拉。」
周遇止愣了一下,又想了一下,接着问:「那午餐还吃吗?」
「吃……吧。」回答迟疑一阵子,因为本来想着能睡到日上三竿,真的没想过吃午餐要吃什麽的问题。
迟疑使空气安静几分,周遇止无奈打破这份尴尬,「我煮清淡一点,十二点的时候自己过来,或者我把食物带到你家。」
时宜深瞪大双眼,周遇止怎麽还强买强卖起来了?虽然严格算下来受益的是她,可是心情就是不太对劲啊。
面对眼神压迫,她举双手投降,「我过去,会设好闹钟过去找你。」
「嗯,我会等你。」
他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像是在时宜深身上缠绕几圈铁链再锁上定时炸弹,没有遵守诺言准时抵达就会瞬间爆炸。
把牛奶拿在手上,时宜深挥手送客,「中午再见。」
从保温瓶里把牛奶倒入马克杯,适宜的温度渐渐传达到手中,小口小口抿着温热液体,觉得接下来要重新入眠实在难上加难。温牛奶的味道让整个脑袋疯狂叫嚣着,不能理解这世界上怎麽有人喜欢把牛奶加热。
喝完一杯,彷佛走过人生五十年,只剩下一半没有青春活力的人生可以期待。
啊,还要期待一下中午跟周遇止面对面吃饭,吃他亲自下厨的饭菜。
时宜深走进厨房把马克杯和保温瓶洗乾净,分开放在篮子里晾乾,就走到客厅把自己摔到长沙发里,捞过一旁靠枕将整张脸埋进去,企图用窒息感使脑袋混乱的杂讯减少。
觉得太矛盾了,一方面想拉开距离,可是对方伸手又忍不住握住,另一方面想要答应周遇止的喜欢,却又鸵鸟心态地一再反悔。
几天前想好要试一试的彷佛不是她,大概是从小时候穿越到现在的她。
中午直接解锁隔壁房门的行为硬生生能品出一些视死如归之感,周遇止好笑地看着她僵硬坐在昨天的位置,只装半个小碗的米饭放到她面前。
「吃一点,我早上去市场买一点水果,等等你带回去晚上吃。」
无意识地点头,之後才发现不对劲,惊讶地说:「你去市场?」
他,周遇止,随便代言商品就能保证销量的当红实力派演员,去市场?
时宜深真想现在拿手机查看娱乐新闻,是不是有「当红演员体验平民生活,市场摊位与老板娘激烈杀价」的标题。
眼中惊恐太过浓烈,周遇止笑着揉了下她的头发,「不过就是出门,而且避开老人家习惯的时间,年轻人不是出去上班就是还在睡,没什麽人。」
「说人家年轻人好像你很老一样。」含糊地自言自语一句,掩盖似地用更清楚的声音说:「我以为你会上网买菜,或是请助理帮你。」
「隔一层网路太没安全感,而助理也需要放假休息。」他往前一步,突然半跪在桌边,声音压低,「时宜深,你是不是嫌我老?」
她不动声色屁股往另一边挪动,半个人悬空在椅子上,「没有啊……周老师你比我大了七岁,而且都准备奔三的人了,还不许……」
被按下静音按钮,一瞬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周遇止的拇指压在她的下巴,食指关节轻轻靠在颈部,熟悉的压迫感袭来。
「我不许什麽了?」他淡淡地说,脸上不挂任何笑容。
「……」时宜深吞一口口水,更加清楚感受到抵住脖颈的手指,有危机意识地说:「你不许──」
话没说完,周遇止松开手转而扣住她的後脑杓,熟悉的炙热双唇贴上,融化她紧张而发冷的唇瓣,不同於之前的强势,这一次的吻就像之前的「意外」一样温柔,让她抛开一切想法沉溺。
「时宜深,我不该让你有机会慢慢来。」他停止侵略领地,克制地贴在她的上唇瓣,亲密地说。
就是这样一瞬间,这样一句话,埋藏在心海处的名为委屈的泡泡被尖锐刺开,情感跟疼痛感翻涌而上,泪水沾上对方睫毛,滑过嘴角,两人一起嚐到苦涩之感。
周遇止静静拉开距离,耐心地用双手擦去泪水。
时宜深哭得很安静,却是这样的安静释放出更多情绪。
「周遇止,是不是很好玩?」
他站起来从餐桌上抽卫生纸,轻轻压在卧蚕处。听见,低声开口:「没有,深──」
像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时宜深空着的左手上前摀住他的嘴,很明显就是不想听他说话。
「你让我不知道该怎麽办,不要跟我说你不记得了。」笼罩着周遇止的温热吐息,她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控制不住反射神经,只能连声音都一抖一抖的,「从以前就猜不到你的想法,所以总沾沾自喜着你好像不知道我喜欢你。」
周遇止睫毛轻颤,伸手握住时宜深的左手,没有使力,只是轻轻扣住感受她的手腕纤细,就像现在脆弱的模样,一碰就可能破碎。
这碰触使她哽咽,失去理智地直接将话说出口,「可是那天,我那麽努力,你却那麽冷淡。都不晓得应该要问你怎麽了还是该问我怎麽了,为什麽只是八个月时间,回来後一切都不是熟悉的。」
手腕内侧被手指摩娑着,温度逐渐升高。
时宜深本意没有要情绪勒索,可是对方并不安於静静聆听,她没有办法好好控制情绪。
她闭上双眼,大量泪水轻泻而出,「我是真的,喜欢你很久了……」
因为时间太长,所以不敢轻易靠近,想相信每一句言语,又担心是美丽的谎言。
周遇止抓着她发软而没有施力的左手,趁势使力环过她整个肩膀,让她的额头靠在宽大的肩部。
他一下一下温柔却有力地拍着後背,无声地安抚。
「时宜深,我比你大七岁。」良久,他在耳边低喃。
「……嗯。」再次回到温暖怀抱时她就逐渐冷静,此时闷着声音回答,表示听得到,而且这句话不久前才说过,她不会不知道。
「你小的时候我真的把你当妹妹在看。」他接着说。
「我知道。」她很快回应,早就知道的事情了,而她从那时候就不是只当成遇止哥哥来看。
周遇止轻拍的手停顿了下,收拾好的情绪也一起被时宜深的回答打乱。
「所以……我一个快三十岁没谈过恋爱的老男人,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整理好对你的看法。」
听周遇止自贬,时宜深在暗处牵起嘴角,身体却还是动也不动,不想让对方知道她心情逐渐转好。
「那个时候──」
她听见他口水吞咽的声音,余光看见滚动的喉结,发现原来他们都很紧张。
「那个时候,我还在反省自己,老男人监守自盗,要不要脸。」
刻意重音的「老男人」让时宜深知道,对方早就察觉什麽样的方式可以让她开心。
「所以呢。」她不打算承认已经平复心情,捏着轻微的鼻音问。
叹一口气,手掌更换位置包覆住头顶,「所以,深深能不能大人不记小人过?」
心跳声震耳欲聋,两道频率相互交叠带动对方,分不清楚是谁跳得更快。
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後,久到听不见时间跑动的声音。
「周遇止,二十一岁的时宜深深爱着你。」
今年,她已经二十二岁了。
环在身边的手僵硬几分,也多出几分力,颇有一番不想放手的滋味,让时宜深心里又苦又甜。
苦的是过去,甜的是未来。
「……那现在呢?」
他问得特别小心翼翼,好像受伤很久的人是他,又或是从来没受伤过所以害怕攻击。
但时宜深不在乎过去到底谁的伤口更多,谁尝过的泪水更涩。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环住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