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看起来潇洒,但感觉却比坐车要难受一百倍。
但好在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九禾觉得自己的头没有之前那样昏沉了。
就在九禾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颠散架的时候,他们眼前不远处忽然出现缕缕青烟,渐渐地,烧木柴的味道也逐渐清晰起来。
九禾想,这附近大概有人家了。
不多时,官道旁边露出一个简陋的小客栈。路又转了一个弯,九禾看到客栈的背後似乎有更多的土坯房子,隐约像是一个规模不大的村落。
承逸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快步向前跑了两步,追上了苏止的马儿。
两马并驾齐驱,九禾侧过头不想去瞧他,眼角余光却不经意捕捉到苏止唇畔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只听承逸问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今夜要不在这里稍事休息,上将军以为如何?”
“一切都听清河王安排。”苏止如是答道。
九禾皱眉,暗想,这个苏止之前还像一个被点着的火药桶一样别扭,为何现在态度有这样的转变?
她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却不知道苏止在打什麽主意。
很快,一众车马就来到了客栈前面,承逸将九禾抱下马。
刚刚踩到地面,九禾只觉得一阵昏天黑地,差点一头栽倒,承逸连忙从後面托住她,柔声问道:“你还好吧?”
九禾报以灿然一笑,却暗暗挣脱开他,只答道:“我没事,大概是从没骑过这麽久的马,休息一会儿就应该没事了。”
九禾想,一个刚刚认识了几天的人,就如此亲密,虽然这人的年纪都足够做自己的曾太祖爷爷了,但……他长得还挺俊俏的……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忽然想到他长得俊俏……但是,反正就是不大好……
她其实也不知道她自己在别捏什麽。
承逸感受了到她的生疏,只点点头没再说什麽。也没有再靠近她。
自有人来将车马牵去後院。
只见从客栈出来一个青年男子,他一身粗布衣衫,虽个头不大,身上看着却很结实。他张口说话前脸上便已带上了三分谄媚的笑。
只见这客栈掌柜拱手作揖:“各位官爷远道而来辛苦了!不知各位是吃饭还是住店?”
平时他们这种寒酸的小店是很难得招待这麽一大队的士兵和车马的,他心想,今日不知是什麽狗屎运,这麽多人马,肯定能挣上一大笔。
官道上都有专门的官驿,各方面条件都比他们这种平民开的小店好了不知道有多少。
他常年在这官道上开门做生意,这麽大的阵仗也不是第一次见。
但他抬头瞧了瞧快要落山的夕阳,这个时辰还上门的却是从未有过。
其实前面再走不久就有一个条件相对好很多的官驿,如果不是因为九禾中途晕车,又不适应骑马的速度太快,他们本该在太阳落山前赶到那里的。
九禾本能地回礼。
可还没等她开口说什麽,只听身後一个官兵很不客气地回道:“我们今晚要在这里歇脚。”
说完,那人又向着九禾的方向一抱拳,朗声对那掌柜的道:“这位可是神鬼林大名鼎鼎的医仙九禾小姐,你们一定要招待好了,千万不能怠慢!”
他的声音似乎是故意提得很高。
有几个正好坐在门前喝茶吃饭的过路客,听到这话皆往他们这边看来。
那掌柜的初听这话一愣,心里不太相信。他心道传闻中的医仙九禾,百年来从未出过神鬼林,就算如今出来了,又怎麽可能忽然出现在自己这种犄角格拉的偏僻处?
然而他再仔细一瞧眼前的这些位风神玉貌,长得和神仙一般的人物,盔甲战马齐全,一看就是官家办事。
他又想,这样的达官显贵们又怎麽会骗他一个小老百姓?
再看那众人簇拥着的女子,一身雍容华贵的纯白色皮毛大氅,纤尘不染,亭亭玉立,她从容地站在一群铁马锐兵之间,毫无半分的惧意。
她的眉眼如精雕玉琢,五官舒展清秀,唇畔还含着云淡风轻的笑意,他竟看出了些慈悲的菩萨相。
於是他心里打着鼓,半信半疑,试探着问道:“姑娘,您真的是那神鬼林中能治百病的九禾菩萨?”
九禾菩萨?
九禾听这称呼没绷住,一下子笑了出来。
听承逸说自己是什麽“医仙”的时候她就已经够惊奇的了,这下竟然还升官成“菩萨”了?
九禾忙摆着手,好笑道:“我可不是什麽菩萨,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不过我确实叫九禾,确实是一个医者,之前也一直生活在神鬼林中。”
看她笑开,那人嘴裂了好大,上下打量了九禾好久,好像在确认她说这话有几分可信。
九禾不太喜欢这样的打量。
就在她刚想要打断他时,那人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九禾身前。
九禾吓了一跳,忙要扶他。
那人却开始使劲磕头,每个头都“咚”“咚”地磕在地上,一边磕一边嘴里念着:“救苦救难的九禾菩萨,求你救救我老母亲!求大慈大悲的九禾菩萨,发发善心救救我老母亲……”
九禾有些手足无措。
她虽经常碰到些向她求救的人和小动物们,但这样虔诚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她都有些担心这人的头会不会被磕出血来。
小聂听到这边有动静,也跑来看热闹。
一看竟然是这样的情况,连忙将地上磕头那人连拉带拽扯起来,道:“你没听到我姐姐说什麽麽,让你有什麽事情起来说。”
他知道九禾素来不喜欢人族的这些规矩。
那人好不容易站起身来。
他一抬头,九禾只见他眼泪鼻涕和额头被磕破的血已经交织在一起,和刚刚看到的那个笑脸相迎的掌柜已然判若两人。
九禾有些无奈,见他终於安静了下来,忙道:“你实在不必如此,我既然遇到,就一定会救你母亲的。你这就带我去看看她吧。”
那人连连道谢,又说了好些客套话,又唤出了客栈里的小二,吩咐他照料好其他官爷,便引着九禾往後院走。
承逸和小聂皆担心九禾身体弱,又怕万一出什麽意外她自己处理不了,於是都跟在她身後。
那掌柜的引了几人来到後院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甫一推开房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腐朽和潮湿的老房子味道,夹杂着柴火和药味。
房间里很暗,失去了通感的九禾一时看不清里面有什麽。
这时,从屋里迎出来一个妇人。
这妇人年纪不大,看着眉眼也是清秀的。
那掌柜的同那妇人说:“这位是神鬼林的九禾菩萨,俺请她来帮咱娘瞧瞧病。”
那妇人似乎没听懂她男人在说什麽,反应了一会儿,皱着眉反问:“神鬼林的九禾菩萨?”
说着指了指屋子一侧:“你说咱家供着的这位九禾菩萨?你莫不是魔怔了?”
九禾顺着那妇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隐约看到一个香炉,後面有一个泥塑,看不清样子。
那男人急得过去,一把将妇人抬起的手指拍掉,怒道:“你指什麽指,可不准对菩萨不敬!”
又一手去按那妇人的肩膀,另一手指着九禾道:“都见到菩萨了,你还不拜!”
那妇人被她男人吓坏了,大概还没反应过来怎麽回事,却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她刚想要拜,却又一把被小聂架了起来。
小聂一脸的不满,嚷道:“你们这是乾嘛,别把我姐姐吓坏了。”
九禾还真得有点被吓到。
特别是当她看到那个香炉後面贡着的泥塑之後,眼神就一直没离开过那里。
趁着小聂将那妇人挪开的当口,九禾一步跨进屋子。她走过去,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被供奉着的泥塑。
那泥塑其实很普通。九禾将它拿起来,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只觉得这眉眼和她曾经见过的林外不远的小村子供奉的土地其实没什麽大区别。
只不过这个泥像的头发盘成了女子的发式,身上还穿着不知是棉布还是麻的白色衣裙。
九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得撇撇嘴。
她曾见白嬉练过一种“傀儡术”,就是会用泥或者木头雕成这样的娃娃,然後可以操纵他们替他做各种事情。
她还曾经被白嬉用这傀儡术捉弄过。
如今竟然有人雕了一个娃娃,说这是她,还放了个香炉贡着……
九禾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何滋味……
她只知道惊喜是绝对没有的,大概有些惊恐……
几人都跟在她身後进了屋,那妇人燃起了油灯。
似是终於听懂了她男人说的话,她此时脸上堆满了笑容,试探问道:“您是九禾菩萨?是神鬼林的九禾菩萨?”
九禾无奈:“九禾是我的名字。”
“但我可不是什麽菩萨,我只是个普通的医者。”
那妇人似是连忙诺诺称“是”。
可她却做不到和九禾一般无动於衷,於她来说,亲眼见到九禾,比见到自己家地上忽然多了一箱金子都更加让她雀跃。
於是她无比热情地张罗着要给九禾烧水倒茶。
屋子里的事物逐渐清晰起来。
九禾打量着四周,只见这是个十分简陋的屋子,空间也很狭小,几人站进来後基本就满了。
承逸本也想跟着几人进来的,可腿刚刚抬起来就却觉得里面实在盛不下自己了,於是只得作罢。
他心想那就在外面等在吧,反正这屋子狭小,在外面也能一览无余。
屋内除了供奉着九禾的香台外,正中间还有一张低矮的桌子和几个板凳,桌上有些碗盆。
挨着北面的土墙,是一张简陋的床,上面躺着一个老妇人。
九禾放下那泥像,走到床边。
此时老人已经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要挣扎着起身。
九禾连忙扶住她,让她背靠着床头,半坐起来。
那老人身上散发出一股腐朽的药味。
虽然她头发已经花白,但看起来年纪并不是很大,大概也就四十几岁。可常年的风吹日晒和病痛已将她折磨地不成人样。
那老人忽然握住九禾的手,声音沙哑屋里却又十分激动地问:“您是九禾菩萨吗?”
一边说着还一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九禾,喃喃道,“是了,真的是菩萨!这麽多年了,您的样子竟然一点都没有变!”
听这话的意思,这老人之前就见过九禾?
众人都觉得神奇。
九禾也觉得好奇,问道:“您之前见过我麽?”
那老人乾枯的脸上纹路都笑得皱在了一起,眼角湿润了,道:“您都不记得我了……您肯定不记得我了……”
九禾能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老人的手在半空比划着:“那时我只有那个桌子那麽高,那麽小,我跟着婶婶上山去拾柴火。”
“她那时一脚踏空了滚下山去……我都吓傻了,都以为再也见不到婶婶了!谁知道,就是您,就是您将她从山谷中拾了回来,愣是把所有断的骨头都接回去了……那山崖,那是那麽高的山崖啊!”
老人说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但大家都听明白了。
老人接着说:“您把受伤昏迷的婶婶扶回了村头,让我去寻人将她接回去。後来我再带人回去时,您就不见了。”
“我到处跟人说,我遇到了九禾菩萨,但是大家没人相信,说无论多高的医术,要是从那麽高的山上掉下去哪能活得了……可是……可是我就知道我没有记错,我那时遇见的就是您啊!就是大慈大悲的九禾菩萨啊!”
说着话老人就要挣扎着起身给九禾跪下,九禾忙将老人托住。
九禾确实不记得她了。
百年来,九禾救下的人不计其数,对老人来说是遇见九禾是她一辈子难以忘怀的奇遇。
但对九禾来说,那不过是她的日常罢了。
那立在九禾身後的男女这才明白为啥母亲会让他们在家里供奉着九禾的塑像。每天只要她能起身,都会虔诚地跪在像前念念有词。
他们本来以为这就只是个传说,是母亲的臆想,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而此时,这个口口相传的名字的主人正站在他们面前!
人族一生短暂,在他们看来,生来病死本是常事。
然而十几年过去了,母亲从垂髫少女变成了一个垂垂暮已的老人,可九禾,却仍然是当年的样子,一副小女孩的面孔从未改变。
他们心中对於九禾的敬畏更甚从前。
九禾其实也挺感慨的,对她来说神鬼林中的生活几十年如一日,漫长且千篇一律,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采采药,顺手救些人。
可没想到这才过了三四十年,一个小女孩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垂死的老人。
四十年,小聂才刚刚从一个初入神鬼林的裹着破布的小狼狗化出人形。
她不得不感叹,普通的人类和修仙族类比起来,真的是太渺小了。
她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老人,老人的感受她大概一辈子也体会不到。
她只能眨眨眼睛,笑着对她说:“你看我俩大概有缘,命中注定你会再遇到我。”
九禾说得没错,这老人大概当真命不该绝,让她四十年後再次遇见了九禾。
在人族中,贫苦百姓的寿命并不长,人说活到五十岁便可知天命了。可见能在饥饿贫穷医术低下的环境中活到五十都实属不易。
可遇到九禾就不同了,她是医圣的弟子,是四海八荒唯一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神鬼林医圣一族的传人。
九禾替老人把了脉,又招了招手让小聂过来。
她让小聂从白玉葫芦中取出一枚小小的丹药喂老人服下。
九禾又让掌柜的去取了纸笔来,问小聂:“你不是一直想要给人看病?我来考考你,你写一个方子来我看看。”
小聂欣然同意,只围着老人四处用鼻子闻了闻,又观了她的面色与舌苔。
思考了不多时,小聂便刷刷刷写下一张药方。
在人族中,医者讲究望闻问切。
但那不过是因为人族不能通感,只有非常微弱的五感六识。
但小聂不是人,狼与狗的血统使他有着无与伦比的极为灵敏的嗅觉。
连九禾有时候也特别羡慕小聂的学医天赋。
大多数时候,他只需要闻一闻。
九禾取过来看了看那方子,却见小聂写在纸上的与自己心中所想所差无几,心想小聂这些年跟着自己进步不小。
九禾看着小聂,称赞道:“我看你都不需要拜师,可以直接出师了。”
医圣迟迟不收自己为徒,本是小聂的一块儿心病。
可如今竟得九禾这样夸奖,他心里好不得意,脸上绯红了一片。
九禾将方子略微改了改,将它交给掌柜的,又交代了其中几味药材可以去南北熙州交界的神鬼林中取。
掌柜的以为他听错了,遂问道:“我要怎麽才能进入神鬼林呢?那里据说是禁地,一般人都不能进去啊?”
“你不需要进去啊,”九禾理所当然地道,“你叫我名字就好了。”
掌柜的听得目瞪口呆,不确定地试探道:“只要走近那片森林,叫您的名字就好?”
“对啊,”九禾点头,“保险起见你一个月之後再去取吧,我可能要在外面待一段时间了。”
小聂看他表情觉得好笑,解释道:“神鬼林是有灵性的神境,你只要接近我们的结界,姐姐都能知道你在干嘛。”
他迟疑了半晌,又问道:“可是怎麽走才能接近结界呢?万一我离得太远,或者走错了怎麽办?”
九禾笑道:“你放心吧,只要是在南北熙州交界处,阴晴山脚下的那片森林中,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我都可以感受到的。”
“那可是好大的一片森林呢……”
夫妻两人听到这都止不住心中的震惊,在他们的脑海中从未想到过还会有这种神奇的法术存在。
几人又寒暄了一会儿,那掌柜的才记起来,天色已经暗了,九禾她们都还没有吃饭。
九禾确实感觉到饿了,这是她前一百年从未有过的感觉。
一开始她只是觉得越来越没有力气,头沉沉的,还有些喘不上起来,她本来以为还是因为下午晕车。
後来她肚子都开始叫了。
夫妻两人这才知道是怠慢了客人,忙请九禾几人去前堂吃饭。
九禾舒了一口气,心中也觉得能帮上这家人很是欢喜。如今诊完了病,便拉着小聂高高兴兴地准备去嚐嚐人族的饭菜到底是什麽味道的。
虽然梅姨九禾她们是从来不动火的,因为修仙之人不需要吃饭。但在神鬼林中,偶尔也会有居民邀请九禾去一起吃饭。
不过各族群有不同的饮食文化。比如鸟族不能吃鸡肉,狼族不能吃狗肉......虽然九禾她们也从来不会吃狗肉,毕竟小聂还是有些狗的血统的,但是森林中也有森林的规矩。
你可以要求所有人平和地生活在一起,却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变成素食主义者。
所以九禾还是很好奇神鬼林外真正的人族,究竟吃些什麽。
然而甫一从後院出来,眼前的景象让九禾呆住了。
“哪里忽然冒出来这麽多人?”
小聂从九禾身後出来,看着眼前乌泱泱一大堆人不禁喃喃道。
只见夜幕即将降临,树影后面的蓝天已经变成深蓝色,隐约还能看到几朵白云。
这个简陋客栈的本就不大的小院子里,此时挤满了人,人们或三五成群站着围成一圈,或直接席地而坐,有些甚至将自家的床单都带来了铺在地上。
他们都在小声地不知谈论着些什麽。
虽然每个人的声音都很小,可因为人太多了,那些声音汇聚在一起犹如一大群蜜蜂,听在小聂耳朵里尤为嘈杂。
小聂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这麽多人。
人最多时,也就是林子旁边的村子里过年赶大集的时候远远看过一两眼。
可是这里刚刚不还是一个偏僻的人迹罕至的小客栈吗?这些人都是哪里冒出来的?
和一院子坐在地上的百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个唯一一个坐在桌前的人。
他坐在院子正中间,正慢条斯理地吃着一桌子丰盛的菜品。
而他的士兵们则一动不动地分立在他两侧,若不是铠甲上偶尔反射出的银色光芒,他们都快与浓浓的暮色融合在一起了。
九禾忽然明白了苏止那个笑容的含义,以及为什麽他这麽配合地愿意屈尊降贵今晚宿栖在一个简陋的小客栈里的原因……
却是原来他连酒菜都准备好了,只等着好戏登台了。
果然,一看到九禾从院子里出来,苏止便停下手里的动作,只使那筷子重重地敲击手里的碗。
四周轰然安静下来,唯能听到几声鸟啼。
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集在苏止身上
只见他缓缓站起身来,面朝着九禾几人的方向,朗声道:“久听闻医圣一族皆医者仁心,慈悲济世,又闻四海八荒中,所有医者皆举医圣为百医之首,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医术可生死人肉白骨,更是其他医者终其一生都无法望其项背的……”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笑:“这不,远近的乡亲们听说了从不入世的医仙九禾竟然来到了自家家门口,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求求这位医仙娘娘,能屈尊降贵,为自家的病人诊治一二……”
此话一出,四周的百姓皆随声附和,或跪或甚至匍匐在地。
“求医仙九禾大发慈悲”声此起彼伏。
此刻,就连小聂都明白了苏止在做什麽。
若不是提前放出风声,谁会知道九禾在这里?
为了报复九禾,他竟将所有附近的百姓都找了来!
乡里乡亲,谁家里能没个老人或着小孩,谁平日里能没个磕磕碰碰,谁会听说来了个医术高明之人而不来瞧瞧。
可……小聂恨恨地想,他下午明明看到了姐姐因为不适应长时间坐车已经身体不适了……
可如今,他就是要让她耗费精力,最好病倒;或者直接将人都赶走,自毁声誉。
苏止的唇畔绽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他就是要看九禾的笑话,他要让她知道,她也不过就是个凡人,和平常人无异。她就是要和所有人一样,见到自己要卑躬屈膝,要尊重甚至敬畏自己。
她没有什麽了不起。
九禾直直盯着苏止的眼睛,看着他面上浮起的得意洋洋的笑。
她的嘴角也慢慢挑起来,随即融化在一个春风化雨的笑容之中。
她当然知道苏止在打什麽算盘。
他不过是想看自己出糗的样子。
但是,他的如意算盘只怕是打错了。
她想,他可能还只是太年轻。
他才做了十几年的人,对除了人族以外的世界还缺乏些了解。
她的师傅,是天地间唯一的圣人,是一个活了几千年的人。而她,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确切年纪,但只她的记忆就有百年不止。
可是苏止,只因为他自己是一个普通人族,所以他并不知道圣人和普通人到底有什麽区别;又或者,他是真的也不觉得那能有什麽区别吧。
承逸皱了皱眉,冷眼瞧着苏止的小动作,并没有说话。
倒是戟非见状走过去,恭敬地对苏止道:“上将军,九禾小姐今日舟车劳顿,恐有些身体不适,不如我们先让乡亲们回去……”
苏止冷笑了几声,打断了戟非的话。
他刚想要说些什麽。
然而还没等他说什麽,却见小聂走了过来,大喇喇在他对面坐下来。
小聂看着一桌子的丰盛菜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他挥挥手,一边用手将盘子里的餐食送入口中,一边咀嚼着。
“不必不必,杀鸡焉用宰牛刀!我虽是九禾姐姐的药童,但这些小病小灾也不足挂齿。等我先吃两口东西,今晚务必帮乡亲们都将病给看了。”
苏止挑眉看他,心想这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小屁孩,说起大话来却脸不红心不跳的。
九禾亦施施然走过来,苏止看向她,见她面上仍然挂着从容不迫的笑意,连一丝丝自己期待中的慌乱都没有。
“那倒是不用,”九禾也来到桌边,她制止了小聂用手拿菜的举动,“我俩同时给他们看病,速度还能快些。”
她转身对那生平第一次在自家前院看到这麽多的人,已呆若木鸡的掌柜挥挥手道:“掌柜的,多添几双筷子吧。”
随即朗声对着跪了一地的众人道:“各位放心,九禾一定竭尽所能,容我先吃两口东西,就立刻为各位乡亲诊治。”
众人皆长跪而拜,连连道谢。
九禾只笑了笑,又转身问戟非:“戟非公子,不知能否找几位军士大人帮忙,让大家排成两队先稍等片刻?再者别占了官道,说不定还会有过往的路人呢。”
戟非点头称是,便连忙去办。
苏止眯着眼睛看着九禾有条不紊的这一系列动作,心中暗想,咱们骑驴看唱本,看你等会还有没有这麽好的精神!
*
“这菜品果真不错!”九禾心里这样想着,就这样说出来了。
她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
她曾经以为吃东西或许只是动物为了填饱肚子的本能,今日才知原来好吃的东西还能让心情变得格外愉悦。
苏止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自从她开始坐下吃东西开始,他就保持着那个双手环臂的姿势没再变过。
他想,倒是可惜了这一桌他的私厨做出来的好菜了。
可小聂那臭小子的脏手碰过的东西,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吃得下去了。
但他也不舍得走,他还要留在这里看戏。
自己导的一出好戏,又怎麽能错过呢?
九禾坐在他旁边。
和小聂狼吞虎咽的不雅吃相比起来,九禾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优雅姿态都快让他误认为她是京畿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了。
可她明明不是,她不过是一个长在草野的乡野村妇。
然而他忽然觉得她的长相还真的不算难看,甚至越看越觉得顺眼。
她并不是那种第一眼的美女,她也没有那些公子哥儿们特别锺爱的狐仙儿美人的艳丽姿容。甚至当第一眼看她,你会觉得她是个还没长开的小女孩。
可当你再多看她两眼,却会觉得她的五官似乎没有一个不是长得刚刚好。
她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和嘴角,时不时露出来的一双小虎牙,以及饱满的面颊上陷下去的一对小酒窝,都让人不由得想再去看一眼,再去看一眼。
好像她的一颦一笑,都有一种温暖的让人欢喜的魔力。
然而那个承逸,正坐在自己的另外一边,和九禾面对着面。他们时而谈论着些有的没的,时而相视而笑,他忽然觉得好生碍眼。
苏止甩甩头,皱着眉暗道自己这是在想什麽傻事,於是把目光别过一边,不再看他们。
没过多久,桌上的碗碟都见了底。
只听九禾感叹道:“人族的食物果然色香味俱全,我竟从来没吃过这麽好吃的菜品。”
承逸笑道:“这得感谢上将军,菜都是上将军准备的。若非将军,我们怎能有这麽好的口福?”
苏止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冷笑着想,断头饭不都很丰盛麽。
九禾没再理那个别扭的小孩,她只转头去看前院。
乌泱泱的那一群民众果然已经被戟非分成了整整齐齐的两列,安静地等待着自己。
那队伍很长,一左一右顺着客栈门口两侧的官道绵延。天色已经很黑了,藉着微弱的烛光竟然一眼都望不到边。然而此起彼伏的微弱的议论声,让人能感觉到直到很远的地方,这队伍还在延续着。
酒足饭饱之後,小聂悄悄地将九禾拽到一边。
他从身上取下白天九禾给自己的白玉葫芦,塞回给九禾,道:“姐姐,这葫芦还是你先拿着,我积攒了不少灵力,一时半会不会化回原型的。”
九禾点点头。
她本想把白玉葫芦一直寄在小聂那里,可如今的自己太弱小了,若没有这葫芦,可能会马上累得不能动弹,甚至可能下一刻就病倒了。
可眼前这些藉藉百姓,皆弱老残病,如同一颗颗久旱的稻苗,仅余一线生机,自己或许是他们盼望着的唯一能救他们的甘霖。
她拍拍小聂的肩膀,故作轻松地道:“你记得师傅说过什麽话来着,说你要采够一千种药,救够一百个人,他就收你入门。”
小聂笑开,一拍脑门道:“是啊,我都忘记了!”
九禾道:“那我们今日数着,看能给多少人看诊。若是人数够了,我就去跟师傅说,让他赶紧把你收入门中!”
“好的好的!”小聂兴奋道,“我终於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我要让小蒲知道,我可是靠着自己的实力拜师的!”
九禾笑着摇头。
小聂一直对小蒲一化出人形就可以拜医圣为师,而自己求了好久,一直努力地看书采药,却一直没能等到医圣点头的事情耿耿於怀。
其实九禾对这件事也觉得好奇,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後来她想,可能医圣更偏宠女孩子些,想要给男孩们更多的考验和磨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