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师傅--」
房门被不停地敲着,床上的长蛇似乎因为声音而蠕动起身体,通体深蓝的鳞片上星星点点的缀着白色鳞纹,星罗棋布,藏在身体的脑袋慢慢地露了出来,是一双灰白的眼睛,吐着信子。
流秀转眼就化做了人型,扭着脖子侧头看向外头的白日青天,唔,晌午了。
「我醒了,让人先等等。」
「好喔。」
小孩脆生生的回答之後,听着往外跑的脚步声,流秀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伸了伸懒腰。他穿好了衣服,从後门出去梳洗,再回到诊间,屋内是玉咏的声音:「柳哥哥,这是我的工作,师傅马上就来了,你坐着等一下嘛。」
「有甚麽关系?小咏不是还不够高嘛。」
「哎呀,我可以的。」
流秀掀了帘子走出去,正好就看见了柳泓伶正拿着抹布举着手往柜子上擦的动作。
「阿秀你醒了。」
「你放下吧,那是玉咏的工作。」
「哎呀,」他的话让他放下了手,拿着抹布,有些讪讪的回答:「我就看小咏还小嘛。」
「还小他也是能做到的,难道你以为我给他的工作超过他负荷?」
「没、没有啦。」他的话让对方更加尴尬似的。玉咏赶紧拿回自己的东西,殷勤地让坐。
「坐。」流秀指了指诊查椅,「今天怎麽不舒服?」
「唔,我其实也没怎麽不舒服,就早上起时有些头晕,感觉不太好……」
桌上已经摆好了对方的病例,流秀蘸了蘸墨水,听柳泓伶描述自己的症状,抑扬顿挫的声音并着红润的脸色,就在他的背後,是玉咏抖动着眉毛眉飞色舞地学着对方神色的样子,流秀的目光穿过病人,上上下下地扫了小孩一眼,只见他打了个冷颤,收起了表情,转头拿了抹布爬上了椅子。
「--怎麽了阿秀?」
柳泓伶的问句让他抬了抬手,指着脉枕:「没甚麽,我看看脉像。」
请了两手的脉像,又看了舌质,「最近有睡好吗?」
「唔,要怎麽说有没有睡好?」
「晚上睡得香不香?会不会半夜醒来?」
「啊,对了,我前两天解手时被一只野猫吓着了,这几天到了晚上一想到就有点怕怕的,老是在夜里醒来,而且就怕会在醒来时看到那野猫的眼睛。」
「是吗?」
「是啊,阿秀你可不知道,那野猫铮亮的眼睛半夜死盯着你那种感觉,可渗人了。」
流秀点了点头。
「可是这跟我睡不好有甚麽关系?」
「身上是没甚麽问题,只不过有些气虚,舌苔白厚,我想你的头晕就是跟夜里少眠有关。」
「哇,原来如此,我还担心半天,阿秀真的好厉害啊。」柳泓伶凑上来在歪着脑袋,特别有兴奋似高声。
流秀没有接他的话,蘸了蘸笔,顾自在病历上写下了脉案及症状,就听柳泓伶又问是否需要吃药,「其实没甚麽病,不吃药也成,睡饱了就好。」
「可、可是我会怕啊。而且你知道,我离阿爸阿母家又有点远,家里又只有我……」
嘀咕的音量越发的小,流秀并未停笔:「嗯,如果真睡不好,我也可以开点安眠的药给你。」
「可……可晚上没人,我还是会怕啊。」
「嗯,安眠的药下去,自然就能睡得好些,再过两日就能淡忘了。如果真的怕的话……」
他隐去的尾音让对方追问了起来:「真的怕的话怎麽样?」
「可以找阿爸阿母来陪陪你。」
「他们才不会来呢。」
「也能找你兄弟或熟人陪陪你,我记得你们住得很近。」
他的淡然的话让对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了半晌,才回了一句:「--噢,我知道了。」
他看他明显挫败了样子,补上了一句:「还需要开药吗?」
「……唔,好嘛。」
流秀转眼写好了药单,玉咏过来接过了单子之後,他就站起身往外走了。
「嗳,阿秀,你要去哪?」
他随手拨开了头发,甚至没留给对方一个眼神就走出了屋子,「吃饭。」
屋子的主体只有分割出诊间跟房间,厨房、澡间跟茅厕都另外盖,散布在屋後。流秀的失眠让他作息并不规律,因此即便玉咏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依旧能独立做饭……自然,也可能是青藜从前教的。
流秀走进小厨房,凭着嗅觉找出了温在蒸笼里的包子、鸡蛋,端着他的早餐坐到椅子上,慢吞吞的吃了起来。他吃得速度不快,一般兽人可能两口便能解决的鸡蛋,他拨开了一半,一口都得咬个许久。看似专心在吃东西,实则脑袋里却过着各种事情。他任由那些思绪如同流水一般的经过,吃掉了一个鸡蛋,才剥开包子,外头就传来了脚步声。
「师傅真的太坏了,怎麽能丢我一个人在那儿~」玉咏人未到声先到,流秀转头过去,正好看到他蹦蹦跳跳的跨过门槛。
「配药本就是你的工作。」
「哼,师傅就是藉口,明明就是不想应付柳哥哥。」
「嗯。」
淡淡地回答让小孩又嚷嚷起来,「哼哼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明知道柳哥哥是刻意来找你,还放我一个人应付他!」
他看他不依不饶的样子,慢慢地剥开一片外皮放进嘴里才开口:「他跟你说了甚麽?」
「他当然是跟我抱怨师傅了,还说你是不是木头,怎麽听不懂他的暗示?他还说他明明超级明显的,『流秀该不会是瞎吧。』」
「哦,你怎麽说?」
「我当然是装听不懂啊,『啊?是喔?要不柳哥哥想说甚麽,我帮你转告师傅?』结果他就说『哎呀,别别,可别说甚麽我说他瞎啊』」
看小孩眉飞色舞的样子,流秀又撕了片包子进嘴里:「你不都说了?」
「当然要告诉师傅啊,我要不说,师傅万一对人有其他想法了,那可该怎麽办呀。」
「柳泓伶对我不过一时想法,一阵子就淡了。」
他的音调并没有太大起伏,似乎也不是特别有兴趣的样子,撕着包子,又吃了一口才转头看向小孩:「你醒时,可见到了病人?」
玉咏歪着头,有些不解:「唔,没有啊,甚麽病人?」
流秀还没说话,他又恍然大悟似的:「难怪我看到小被被在诊台上,师傅该不会昨晚捡了病人回来吧?」
「嗯。」
「谁啊?也有人跟师傅一样半夜不睡--唔--」
玉咏拿下了塞进他嘴里一片包子,一边嚼着嘴上依旧没停:「所以那病人应该一早就走了吧?是谁啊?谁跟--唔!」摀着被弹了一下的脑袋,小孩嗔怨似的望了他一眼:「好嘛好嘛,不说了,师傅晚上想吃豆乳鸡不?」
「喔,都可以,你想吃的话,我等会儿去抓。」
小孩却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不用啊,不是本来就有鸡了?」
流秀拿起第二颗蛋的动作顿了顿,「哪来的?」
「嗯?早上我起来在门口的啊,我还以为是师傅昨晚抓回来的呢?」
「活的?」
「没有,死了呢。不过我看还挺新鲜的,应该才刚死的。」
流秀震动喉头发出了一个声音,作为回应小孩挥舞起双手:「啊啊,我想到了,地上还有字呢。」
「⋯⋯甚麽?」
「唔,有点模糊了,看起来也不太清楚,不过看起来,好像是--『谢』吧?--啊啊,是『谢谢』吗?是师傅昨晚那病人留下的?」
小孩一个人就能把前後因果给串起来,流秀也没甚麽好说,却是耸了耸肩,「不知道。」
「那要留下吗?」
他的手指因此顿了顿,细碎的蛋黄落在了桌上,几个呼吸,才道:「……要是想吃,就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