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拒绝了？
黄秋澄反复思索着这道问题。
严格来说，她并不觉得自己被拒绝了，夏暮晓绕了个圈子却没有直接拒绝，虽然不能保证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但她想再努力一下，让她困扰的是，她与夏暮晓走得很近的传闻扩散开来後，身旁那些人变得更烦人了。
她当然不会在意关於夏暮晓的负面评价，只是接二连三被劝告不要再接近夏暮晓，久而久之多少觉得不太耐烦，再说，那些评价不过是他们的主观感受罢了。
无论是滥交、玩世不恭，或是玩弄女生感情等，都不符合黄秋澄对他的认知，虽然态度轻浮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结果，为了躲避为数不多缠绕着对她劝说的男生，黄秋澄迫不得已在小休时段也离开教室回避，她实在没耐心再应付那些人了。
悄悄溜出谈话声此起彼落的教室，再三确认没有谁跟在她背後，黄秋澄才靠着空无一人的楼梯扶手，松了口气。
能够选择她当然不想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可惜这世界总不缺厚颜无耻的人，黄秋澄回想起不久前在天台夏暮晓对她说过的某句玩笑话，突然有了『只要让他们幻想破灭就好了吧』的念头，那些人多半只是喜欢自己优等生的气质罢了。
她低头往地板叹了口气，抬头忽然看见同班的女生站在她面前，对她微笑着。
「总算找到个机会可以单独跟你谈话了，因为秋澄真的很受欢迎呢。」
突如其来被不熟悉的同学搭话，黄秋澄有些不知所措，她以困惑的眼神凝视着女生，对方似乎亦注意到了，不好意思般摆摆手。
「突然打扰你很抱歉，但有些事情想跟你谈一下的。」
「……是甚麽事呢？」
「有关暮晓的事。」
感觉黄秋澄的眼神锐利起来，女生急忙摆摆手澄清。
「啊，并不是想向你宣战甚麽的，只是……嗯，对了，秋澄是怎麽看暮晓的？」
「甚麽意思？」
「就，他给你甚麽印象？像那些男生所说的那样吗？」
「当然不可能吧，不然我怎麽会想追他。」
黄秋澄不由分说地反驳着，女生随即笑了笑。
「也对，不过啊，继你之前，想追他的女生也真的没几个啊。」
女生落寞的笑容让黄秋澄皱起眉，没几个，换言之……曾经有过，女生的话渐渐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忍不住追问。
「该不会……全都被他拒绝了？」
女生欲言又止的模样瞬间让她有点後悔，或许自己不该问出口的。
「虽然可以这麽说，但又不太对……不如说我们也有点对不起他吧，可是不代表我认同他的做法！真的是……一开始就说清楚的话就不会那麽尴尬了。」
「那个，请问到底是怎麽回事？」
「这点只能让他本人来解释了，抱歉。不过你必须有个觉悟，无论发生任何事，你对他的感情都不会动摇，假如有这份决心的话，就向他告白吧！我会支持你的。」
黄秋澄不明白，女生为甚麽要特意来找她说这些话，这对女生应该没任何帮助才对。
「请问，为甚麽要跟我说这些话？」
「因为你是我目前看过，对他最认真的一个，而且，暮晓的状况我真的越来越看不下去了。」
——甚麽意思？
女生有点焦躁的神情只让她更困惑，谜团越滚越大。
「啊、抱歉，也差不多时间上课了，那麽我先回去，秋澄也别太晚回来啊。」
自顾自说完後便走回教室，黄秋澄叹了口气，并没有跟随女生回教室去。
她再次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了解夏暮晓，不过是比以前来得清楚了点而已。只能让他本人来解释，黄秋澄又何尝不明白，可是她问了，夏暮晓也不会告诉她吧。
黄秋澄又叹了口气，听见上课铃响起，她才迈步往教室走。
可惜，她立刻为了自己没提前回到教室感到後悔。
眼前站着一名比黄秋澄高一个头以上的男生，正挡住她的去路。她记得这位同班同学，毕竟对方正是厚脸皮地缠绕着她的男生之一。
「没想到你走到这里来了，是遇到甚麽麻烦吗？」
——还不是为了躲你们这些人吗？
没有把心里的埋怨说出口，黄秋澄只是露出困扰的表情，含糊其辞。
「也没甚麽特别的，只是刚好想安静散个步。」
「这样啊。」
看似松了口气，男生随即换上严肃的神情，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
「秋澄，你是不是对夏暮晓有意思？」
「怎麽突然这麽问？」
又来了，她心中的警报逐渐响起，但依然保持表面上的温和反问对方，果然男生没察觉黄秋澄的不耐烦，进一步逼问。
「你不会不知道他风评有多差吧，怎麽还要接近那种家伙？」
「可是实际相处过以後，我并不认为他是大家所说的那种人。」
「那只是那家伙哄骗女生的手段而已。」
哄骗，这说法让黄秋澄的眼神刹那间变得锐利，假如要哄骗，夏暮晓根本没必要劝退她，与她保持暧昧关系，让她误以为两情相悦就好了，但他没有。
「我相信我所看到的，他是否真的是你们所说的那种人，我会自己评估，现在该回教室了，已经超过上课时间了吧。」
果断抛下这段话，她直接快步绕过男生，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突然，一股力量握住她的手腕，转头一看，男生正握紧她的手腕，不让她再往前走。
「只有夏暮晓不可以！你答应我不再跟他来往我才让你离开。」
『你说话像现在那麽直接，没准他们就幻想破灭了。』
这句话闪过脑海的瞬间，黄秋澄的理智弦断裂了。
咋了下舌，黄秋澄狠狠盯着男生，不再掩饰自己烦躁的心情，使力想要甩开对方的手。
「我想跟谁在一起是我决定的，我对你们压根没有半点兴趣，麻烦不要再缠着我！」
被黄秋澄忽然转变的态度吓到，男生愣了神，手被甩开，然而没等她往前走，男生便伸手把黄秋澄拉回来。
「啊！」
「别想跑了！」
被以超乎想像的力度往後拉，黄秋澄脚步不稳般踉跄了几步。
「如果这便是你追求女生的方式，那无论多少次你都不会成功的。」
对於这称得上粗暴的举动，黄秋澄不甘示弱般反击。
「黄秋澄你……该不会又是那家伙吧，是受了那家伙的影响才会……」
「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懂！跟夏暮晓根本没任何关系、不要碰我！」
挥手拍掉男生想触碰自己的手，黄秋澄往後退了一步，却没注意到背後是楼梯，当她发现脚下踩空，已经晚了。
她闭上了眼，身体却没有往後倾，手腕似乎被抓住，往上拉，并撞进了某人怀里，黄秋澄吓得立刻睁开眼睛，接住她的却不是刚才站在眼前的男生。
「能说到这个份上还真的让我有点惊讶啊，不过也要小心自己背後啊，公主殿下。」
是夏暮晓，黄秋澄忍不住红了脸。
「夏暮晓！你怎麽会在这里！」
「嗯……或许你可以当成我翘课闲逛刚好碰到有个白痴在上课时间缠着女同学，所以就来帮个忙了？」
「你这家伙……！」
「啊、生气归生气，但我可要提醒你一下，现在已经过了上课时间接近十五分钟了，你不觉得你们班上会有谁通报老师吗？例如说……刚好知道秋澄在楼梯间，又看到你走过来的某人。」
夏暮晓的话似是在虚张声势，男生却瞬间擦白了脸，狠狠咋了下舌便转身离开了。
望着男生离开的身影，黄秋澄暗自松了口气，随即抬头瞪着嘻皮笑脸接住自己的夏暮晓。
「你怎麽会知道我在这里？」
「嘛，不就说了翘课闲逛刚好……」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荒唐的理由吗？」
皱着眉，她不等夏暮晓说完便打断了对方。
「倒不算说谎……毕竟我真的打算翘课。」
「夏暮晓？」
感觉到黄秋澄的眼神更锐利，他不自觉别开视线，轻叹了口气。
「刚好碰上了跟你同班的女生，然後她跟我说的。」
回想起那名曾经到楼梯间跟她谈过话的女生，黄秋澄忍不住又问。
「说起来，她跟你好像认识呢？」
「嘛……是认识没有错。」
夏暮晓的表情瞬间有些尴尬，依然没有看她一眼，这态度不禁让她觉得可疑。
「你们是朋友吗？」
「我们并不是那种友好的关系啦……唉，你还不快点回教室？翘课可不是好学生的所为。」
明显想要转移话题的节奏，但黄秋澄亦没有故意追问，只是顺着对方的问题回应。
「你不回去吗？」
「所以说，我原本就打算翘课……」
「不行！既然你人还在我面前，我就要把你拉回教室。」
没等夏暮晓反应过来，黄秋澄便握住他的手腕，企图把他拉回教室。
「等、痛……！」
夏暮晓的脸扭曲起来，脚没有踏前半步，此时她才察觉，对方不太对劲。
「你……该不会受伤了？」
说不定是刚才救她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
「只是扭伤了一下，我自己去医务室就好。」
甩开黄秋澄的手，夏暮晓笑了笑便缓缓走下楼梯，医务室在下一层，虽然距离不太远，对一名脚受伤的人来说，独自走过去还是有点辛苦。
「别开玩笑了，我扶你过去，翘课的事可以向老师解释，没关系的。」
一直以来，黄秋澄都给人相较柔弱，乖巧规矩又有礼节的大小姐形象，尽管於夏暮晓面前会表现出比较直率不拘礼节的态度，却半点都不强硬。
或许这是他初次看到，看到黄秋澄表现出如此坚定，并且不容拒绝的态度，毫不迟疑走到自己身旁，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欲言又止般张合着嘴巴，夏暮晓说不出拒绝这名少女的话，最後只能紧闭嘴唇，低头瞪着地板，一步一步往医务室前进。
身高差不过五公分，身体比对方来得纤瘦，体重说不定也比对方轻，然而黄秋澄没多说甚麽，只是默默扶着他走进医务室，让他坐到其中一张床上。
医务室里不见半个人，黄秋澄默默从柜子里取出药膏与包紮用品，走回夏暮晓面前蹲下。
凝视着眼前这名少女闷声不哼，默默为自己处理伤势的动作，夏暮晓咬紧了下唇。
从以前起便是这样，他不过是习惯性对别人伸出手罢了，从未想过要得到回报的单向关系，亦不需要被谁体谅，被谁温柔对待，他一直都这麽走过来的，今後也可以。
这般理所当然的平衡，却逐渐被眼前的少女打破。
纯粹来自於喜欢某个人所表达的关心、付出，作为旁观者观看的时候耀眼得让人动容，羡慕不已，对象转换成自己以後，伴随而来的却是惊慌失措和永无止境的矛盾。
他无法坦然接受，这点过於理所当然，所以，夏暮晓除了伤害以外，想不出任何的办法。
「为甚麽？有必要浪费时间帮我？这点伤让我休息一下很快就没事了。」
「关心自己喜欢的人，想为他做点甚麽，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黄秋澄停下动作，抬起了头，一双清澈而翠绿的眼瞳映入夏暮晓眼帘，坚定得很，纯粹得彷佛不存在任何污垢。
单纯且勇敢的告白，只要不是笨蛋都晓得，她在说『我喜欢你』。
『噗嗵』一下，心脏似乎漏了半拍，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当下夏暮晓便意识到——自己沦陷了。
——啊啊，犯规了吧。
「我说过了吧，我不是你要找的王子殿下。」
尽管如此，他还是选择了拒绝。
「那又如何，既然我没有改变心意，在确定完全没有可能之前我都不会放弃的。」
「不要开玩笑了……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那麽理想的爱情！你也一样的不是吗？你能确定你知道我的本性以後还能说出同样的话吗！」
『爱』是建立在特定条件下所产生的，男与女，个性身份地位，所有的一切都会影响情感的改变，这个世界没有始终如一，纯粹又理想的爱情。
他是知道的，知道自己所追求的理想有多虚无缥缈，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对着那个人。
『在寻找会切切实实看着我、了解我，真心喜欢我的人。』
直至现在，夏暮晓依然寻找着，期待着有谁能破坏自己的不可能。
「是的，说不定真的不会，但我会去相信，相信我能接受最真实的那个你。」
某样东西被粉碎的声音於脑海里响起，夏暮晓瞪大眼睛，无法转移视线，即使他本能地想要逃离这双坚定得让他恐惧的翠绿眼眸，却被黄秋澄的自信震慑得僵住了身体。
「不可能的……不要开玩笑了，因为我……」
说不出口，面对眼前率直得毫不动摇的黄秋澄，他说不出那句话，那句他面对每位向他告白的女生，都必然会说出的真相。
「我……」
张开又闭上的嘴巴，除了「我」字外，再也吐不出任何字来，他低垂着头，深呼吸，希望让自己再次把话说出口。
「小晓？」
打从心底为他担忧的神情，以及缓缓伸向他的手，刹那间，这一切都让他害怕，害怕得手足无措。
「别碰我！」
反射性把伸向自己的手挥开，伴随一声吼叫，黄秋澄错愕得把手缩回去。
「回去……然後，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听见轻柔的脚步声，柜门被打开再关上的声音。
「那我先回去了，再见。」
留下这句话後，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门被拉开又关上，夏暮晓才喘着气，狠狠咋了下舌。
仅仅唯一一次，只有这次，他没能说出口，最可恨的是，他知道自己无法说出那句话的原因。
并非害怕黄秋澄会受到过大的打击，而是因为他害怕，害怕会被这个人拒绝。
夏暮晓没有自信，没有自信他告诉对方『他是女生』以後，对方还能坚定不移地接受他，爱他。
「真的是……该死！」
至今为止一次都没有动摇过，保持得洽到好处的平衡点，被粉碎了。
仅仅一个眼神，仅仅一句话，坦率真诚得足以打进夏暮晓的心脏。
「这不就，跟那家伙说得一样了吗……！」
他不想承认，即使不想承认，那份过於独特的心动感依然残留在心脏深处，无论他怎麽想抹去都抹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