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一刹那,赖悦祯才後知後觉的,在相处那麽长时日後,第一次意识到她与薄南除了是人与妖,中间还隔着千百年的差距。
千百年是怎样一道难以横越的鸿沟?
里头每一寸光阴,可能都藏着她所不了解的他,她无从熟悉的千百种面目……或许还有那麽一个,於他而言无比重要,不愿随时间淡化的人在当中出现过。
先前还在贪恋手心残留温度的赖悦祯忽然发慌,恨不得狠狠甩手,让晚风将那份余热彻底带离,好若无其事地假装自己从没动过不该拥有的心思。
妖怪坟场本该是妖怪用来度过最後余生的地方。
盛平渊不明真相,费尽心力也要将驯兽师和同伴带到此处入土为安,搞错了用途尚有狡辩空间。
但薄南呢?
他不可能会搞错。赖悦祯想。
不合时宜的,她脑中闪过一句话──「生同裘,死同穴。」
全然理解坟场用途的薄南,会带他人到这里的理由,除了早早就安排好未来,要与那个人相伴长眠此地,赖悦祯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嘴唇发白,赖悦祯压着胸口,总觉得有人正掐着她的心脏,在她每一次的吐息空档中往上紮针,忽浅忽重,全凭薄南的一举一动控制知觉。
她惊惧於这份无能为力感,却无从改变,仍旧禁不住用视线追着薄南前进。
月夜下的妖王格外消瘦,包裹在修身西装裤下的长腿每一次迈步,都会将他从一处阴影,送到另一个昏暗中。
随着两人走进草原深处,迷离细碎的光几乎不见,只囫囵替他瞄了个边,没了真实感。
就好像,短短一段路,她与他就被隔成两个世界。
赖悦祯试图在昏暗的地面分辨属於薄南的影子,走一步顿一步,她小心翼翼地选择落脚处,不敢沾染半点。
那场被人悉心怀抱,挡风遮雨的黄昏午後终归短暂,待到太阳西沉,入夜没了余辉,再美好的场景也会变得模糊难辨,叫人分不清到底是也不是幻觉。
不自禁的,赖悦祯忽然问:「活了千年百年……是什麽感受?」
她想知道,假如他真的有一个难以忘怀的人,带着这份遗憾游走於时光之中,会是什麽滋味?
突然,薄南停下脚步,吓得赖悦祯赶紧跟着顿住步伐,才没撞上他的背脊。
眉头一皱,她察觉自己方才的防备又破了功,不过一瞬走神,与薄南的距离又被拉近,他的身影再度占领她大半视线。
尤其是薄南这次,并没马上回答她的问题,不过沉默地望向她,用专注无比的亲昵目光,一寸寸逼退她才刚建立起来的心墙。
明明询问的人是她,为什麽最後更像是他在静静等待她的回应?
赖悦祯读不懂他的眼神。
为什麽他会在这时候看着她,还不多解释,活像是所有答案都能在她身上获得解答。
莫名的,她下意识想躲开这份专注。
赖悦祯明白自己的老毛病,过分缺乏安全感,总是习惯独自解决问题,不敢轻易接近他人。
这样的她,发现有那麽一个人,始终愿意将她放在目光中心,本该是感到欣喜的。
可现在,她只觉得心头发颤,似有一股悲叹缺憾埋在她灵魂深处,在这一瞬间被狠戾拔出,逐渐吞没她的五窍四肢,力气悉数抽离。
阵阵酸涩蔓延,呛得她难以呼吸,头脑有些昏沉。
就在她意识恍惚之间,一幕她从未见过,却异常熟悉的场景,蛮横地在她脑中闪现而过。
──身形娇小瘦弱,一名衣着华贵的古装女子,站在薄南曾经带她去过,说要替新游戏勘景,那个居民皆为巫族的部落,所独有的民房建筑前。
许是有所忌惮,女子左顾右盼老半天,才做贼般弓着腰,轻手轻脚推开屋门,对着光线昏暗,状似并无他人的空间轻声喊道:「薄南你在吗?」
第一声,女子没得到任何回应,又接连呼唤了几遍,话音仍旧石沉大海,她不免惊慌失措起来。
「薄南、薄南!」嗓音不住打颤,女子视线焦灼游移,茫然寻找老半天,房屋角落才传来细碎磨擦声。
窸窸窣窣。
动静渐大,她顺着声响盯着一处半晌,才见一棉花球似的白色毛团从阴暗处蹦跳而出。
赖悦祯有些惊讶的发现,那毛团竟有一对分外黑亮的瞳眸,在看见女子时灿出晶亮光采,里头情意满溢,黑曜石般的眼珠子似乎只愿容纳女子身影。
几下连滚带蹦,好不容易被女子唤作薄南的毛团抵达她身前,便对着她用稚嫩嗓音轻声诉说。
「你终於回来了,我等你好久啦!」
字字句句,都是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