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魚落圈 — 咱慢慢來

正文 魚落圈 — 咱慢慢來

89.2

全炁一直有一个疑问,为甚麽余有年明明穿着整齐地躺被窝里睡觉,但第二天醒来总会少一件上衣或者下衣失踪呢?

这两天他得到了解答。

昨晚全炁依然挑灯看剧本,打算等余有年熟睡後再躺下。剧本看到一半,身边的人忽然像条虫子一样动来动去,人不见醒却动作飞快地扔了甚麽东西下床。全炁探出身子去看,是一件黑色长袖上衣。他一顿,伸手去掀开被子一角,果然看见一片白花花的胸膛。摸了摸余有年的脖子,出了一层薄汗。全炁把暖气调低,又看了会儿剧本。中途余有年醒来一次,皱着眉头往全炁身上靠,甚麽话也没说就打了个喷嚏。全炁只好把暖气调高。反反覆覆这样,全炁是想着空调会不会坏入睡的。

早上醒来,余有年一出被窝就打了个颤,全炁赶紧把上衣递过去。

「你半夜自己脱衣服你知道吗?」

余有年迷迷糊糊地穿衣服,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随他摇头的动作颠来颠去。他转过头跟全炁说话,全炁没看明白他的嘴型,他摸出手机打字:「我,裸睡。」

全炁问:「那你怎麽不直接脱光了睡?」

全炁坐在被窝里,余有年下床往浴室走,经过全炁时隔着被子悠悠地瞥了眼全炁下身,甚麽话也没说。雪娃娃的脸上忽而被抹了两道胭脂。

对於怎麽出门去医院开药,两人商量了一个早上,最终决定乔装出门打车去。余有年留着拍《活到死》的假牙套,他戴上假发後又取了透明胶纸贴住两边眼角,把眼睛拉得细长又下垂。他如法炮制全炁。阿毛说这样从远处乍看能骗骗人。

两个演员的演技还行,钻进叫来的车里,身後没有狗仔跟着。余有年一脸认真地瞪视全炁,指了指自己的脸,估计是在问「是不是很丑」。全炁没绷住表情笑了起来,眼角的胶纸给笑脱离了。余有年赶紧陷住对方的脸,把胶纸复原。路上谁也不看谁,毕竟双方的脸都很古怪。

到了医院余有年被全炁领着去挂号,进诊室见医生,一个白白胖胖说话很慢的中老年人。有了昨晚的经验,余有年少了些紧张。他特地把家里跟林医生沟通用的本子带到医院,用文字和精神科医生沟通。医生说要将他转介给心理治疗师,他按照全炁教的,告诉医生自己有在见治疗师。直到取药,一切都很顺利。

两人没回余有年的家,几经思考後,还是决定先搬去全炁家住一段时间,让那群傻狗仔蹲个够。等事情过去了,余有年的情况好转再搬回去。全炁让小乔帮忙,把余有年家里的食材和仓鼠都运过来。两人看完医生到家的时候小乔正在忙,余有年咻地躲到全炁身後。

「欸!余哥呢?他不是跟你一起回来吗?」小乔捧着仓鼠走过来,然後看见全炁的腰上环着一双手,那手举起来朝她挥了挥,应该是在打招呼。小乔转身继续收拾,不忘跟两人交代东西摆放的位置:「余哥,我给你买了可可粉,不知道你喜欢喝哪个牌子的,我按照网上的好评买了几款,你试试,喜欢哪一款再告诉我。」

速食放在冷冻库,蔬果放在保鲜库;衣服在床上;鞋子在鞋柜,虽然可能不会用到,但以防万一;仓鼠笼子在鱼缸旁边,饲料和鱼的放在一起。小乔细心贴心地报告完毕,余有年从全炁身後抬起手。全炁走到小乔跟前,握住他的手放到小乔头上。余有年揉了揉小乔精心打扮好的发型。

放在平时小乔早暴跳如雷脱鞋子打人了,今天却乖巧地回道:「我男朋友现在是你的粉丝啊,整天在朋友圈发你的图,搞到大家以为他跟我分手了,走上了失恋追星的路。你哪天有空见见他,替我教训他一下。」

小乔听见全炁背後传来鼻子喷气的笑声,然後那只停在她脑袋上的手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生活总是在兵慌马乱和短暂的平静之间来回切换。再一次见治疗师,是余有年开的门招待的人。他在网上买的电子写字板还没送到,只能拿着纸跟笔和林医生沟通。林医生先确定了全炁的住处能提供余有年足够的安全感,是他认为可受控的环境,才跟他提及第一个治疗方案。

「目前你有不敢与他人接触的问题,幸好有全先生在,你的第一步会轻松很多。这个治疗方案主要帮助你与他人重新建立社交互动。我们需要找一位与你关系良好的朋友,透过不同阶段分步骤跟你会面,最终消除你内心的焦虑和抗拒。」林医生说了很长一段话,见余有年和全炁没有疑问,接着道:「余先生,你确定让全先生全程参与你的治疗对吗?这代表你内心的想法同时会传达给我和全先生。」

余有年没看全炁,直接点了点头。

林医生说:「那好的,请你再一次告诉我,当你知道要和相熟的人见面,第一个想法是甚麽?」

余有年没意料到会被问及这个,有些慌张地看向全炁。在林医生和全炁温柔的注视下,余有年抿起嘴唇,在纸上写道:「他们看过那张照片。」

「好的。」林医生带有鼓舞意味地应了一声。「面对这种情况你的担忧是甚麽?」

余有年低着头抬眼看向医生。「他们会因为照片对我有想法。」

林医生表示明白地小幅度点头,「那麽相比起女性,你是不是更愿意先接触男性朋友?」

余有年颔首。

「你心目中有人选吗?」

余有年没甚麽选项,很快在纸上写下两个字给全炁看:姚遥。

林医生让余有年约姚遥到全炁家里参与治疗,由她和全炁带领姚遥跟余有年见面。说是见面但实际上第一步是隔着门进行的。余有年得知後放松了不少。第二次与治疗师会面的时间很短,制定完治疗方案就送客了。

泡澡成了每次治疗过後的必要节目。全炁家的浴缸要大一些,余有年泡得不想离开。刚刚全程一直没说话的全炁问他:「你怕见别人,怎麽不怕见我?」

余有年背对着全炁用手搓起沐浴乳的泡泡,圈起食指和拇指,一层七彩的薄膜依附在手指和虎口间。他回过头看全炁,用另一只手在全炁的掌心写下:「摸都被你摸光了,怕啥?」

全炁失笑,轻轻吹破那一层彩膜。

姚遥其实一直有跟余有年联系,只是都被余有年一句「我没事」给打发了。他转而向全炁求证,在看治疗师之前全炁也只能说余有年需要休息。因此当姚遥接收到余有年的求救信号後,二话不说连夜收拾包袱赶来。

「这有点像古代棒打鸳鸯的感觉啊。」姚遥感叹了一句。

他由林医生陪同坐在全炁卧室门口处,隔着一道门,余有年和全炁坐在卧室里。林医生轻声对姚遥说:「尽量使用平时你们沟通的方式,暂时不要提起照片的事情。」

姚遥面有难色:「我们平时沟通的方式,不太好吧……」

林医生解释道:「尽可能不要让他感觉到事件前後你们相处的变化。」

姚遥羞涩地透露:「主要我要脸。」不等林医生琢磨清楚他这句话,姚遥便扯着嗓子吼道:「姓余的!我千里迢迢过来你都不出来见见你的糟糠兄弟吗!」

林医生震惊得没能作出反应。姚遥把余有年从门内传来的微信给林医生看,只有简洁有力的一个字──滚。林医生短时间内第二次惊呆了。

姚遥没接收到指示便自由发挥,欲泣欲泪地哭诉:「姓余的你口口声声说需要我,我来了你却要赶我走,爸爸我是这样教你做人的吗?」

「老子没有你这样的爹,丢人。」

「你怎麽能这样说爸爸呢!你让你儿子说句公道话,我这样为你劳心劳力的,你每个月是不是应该给我几千块钱花花?」

门内的全炁先笑了。余有年的文字尾随而来:「原来你是为了那几千块钱来的,我算是看透你了。你滚吧,老子遗嘱里半个子儿都不会分给你。」

林医生总算回过神来了,在旁边看那俩人一来一回的交流禁不住笑,似乎忘了这是在进行治疗。

姚遥一看信息就趴到门上哭喊:「别啊爸爸!你里面那个儿子是假的,我才是您亲生的啊!」

「滚!」

林医生附在姚遥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在姚遥诧异和担忧的眼神下点了点头。姚遥挽起袖子抹了抹眼角道:「爸爸,既然您这麽狠心不要您的骨肉,就让我走之前见您一面吧。」

门内,余有年捧着手机看向全炁,眼睛瞪得像个乒乓球,嘴巴微微张开。全炁握上他满是汗的手。

林医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余先生,视讯通话尝试一下可以吗?」

全炁的手掌很温热,一旦沾上水或者汗就会变得十分柔软。余有年捏了半晌全炁的手掌,听见姚遥在门外说:「老余,我在附近定了酒店,咱慢慢来,不急。」

林医生没有阻止姚遥这麽说,她和姚遥一起等在门外。视讯通话特有的铃声响起时,姚遥拿着手机发愣,林医生笑着示意他接听。

画面上一片白茫茫,姚遥忍不住问:「老余,你是拍着你的肚皮吗?」

这时画面才转到余有年有些局促的脸上,原来刚刚是手机仰面朝上拍着天花板。

姚遥的嘴巴一刻都停不下来:「哎呀,养儿果然有用啊!你看你现在白白胖胖的,你儿没少喂你山珍海味吧?」

余有年那局促瞬间荡然无存,举起拳头就想穿过镜头打人。

「干嘛呢!打人犯法的,有医生给我做目击证人呢!」

余有年翻了个白眼,把手机换到全炁手上,自己在白纸上写下几个字放到镜头前:「你自己去冰箱看看他喂我吃甚麽山珍海味。」

姚遥徵得屋主勉强的同意後,举着手机走到冰箱前,一看,全是速食。「弟弟,哥哥是这样教你的吗?」

视讯画面质量差也能看出全炁脸红了,「我不会做饭……」

姚遥走回客厅,对着手机严厉批评了全炁一番,实际上也只是胡说八道一通。余有年在一旁直乐,一会儿捏捏全炁绯红的脸蛋,一会儿挠挠那颗低头虚心受教的脑袋。

等到姚遥停下来喘息,林医生说:「今天的治疗差不多了,余先生可以先休息一下。」

姚遥听了朝手机挥挥手道:「那行,咱下次再见。」

余有年顿住,见姚遥中断了通话,他拽了拽全炁的胳膊,嘴巴一张一合又指了指门。全炁读懂後赶紧朝门外喊:「等一下!」

姚遥骤然停下离开的脚步,听见身後的房门被打开。他回头看见余有年微微低头从房里走出来。余有年的步伐有些急又有些碎,像在走滚烫的卵石路。姚遥则像一个在看孩子学走路的父亲。余有年抱上姚遥才发现一段时间没见,对方比之前魁梧了不少,能将自己整个笼罩住。

姚遥拍着余有年的後背说:「没事的,我们一起走过来。」

见过姚遥的这天晚上余有年睡得不踏实,回到之前半小时惊醒一次的状态。全炁把情况告诉了林医生,林医生解释这是因为治疗过程中受到的刺激比较多,有这种睡眠情况发生是意料之中的。

她又说:「我没想到他会主动出来见朋友,他的积极对治疗有很大的帮忙。等他习惯了见这位朋友,之後可以把他身边相熟的需要接触到的人都见一见,人数也可以逐渐增加。相信他在群众方面也会有一些困难。」

後来余有年把自己家的钥匙给了姚遥,替对方省下一笔酒店房费。小乔被告知余有年的情况,见面後哭了一节心理治疗的时间,反倒要余有年抱着她安慰。

林医生按照余有年的状况渐渐加强治疗,例如让他进行群体游戏,你画我猜,增强他的社交互动和鼓励他主动表达自我。全炁的家成了聚集地,姚遥,小乔,杨媛时常往这里跑。随着治疗,余有年晚上沉睡的时间一点点增长。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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