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的钟声响起时,蓝曦臣早已躺在床上。
他侧着身,单手支额,床边,放着一只蓝白色的厚陶杯。
蓝曦臣手指轻柔的沿着杯缘来回划着圆,脑海里不自禁的想起今天跟江澄相处的点点滴滴,甜甜的微笑在唇边幸福的扬起,他不禁又回想起他跟江澄第一次做草织蝴蝶的事。
当时江澄见他停下脚步,一脸兴味盎然的看着老人家编蝴蝶时,当场二话不说的就拉着他一起去跟老人家学。
其实,早在买了第一只草织蝴蝶时,他就已经会编织了。
会停下脚步看,是因为他发现老人家编织的手法不太一样,所以才好奇的多看了一眼,没想到江澄注意到了,还拉着他一起向老人家请教学习。
他既有心,他也乐得一起同欢。
两人照着老人家教的方法一步一步的做,途中,他意外的发现,江澄这人连做个手艺品也一样的好胜不服输。
他做的很用力,好像那草叶是他的仇人似的,眼神认真专注到像在瞪人,稍稍有一点不满意,立时便拆了重做,精神力之集中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天塌了他大概也不知道。
他一边看着江澄一边编着蝴蝶,直到男人喘了一口大气,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後抬首向自己看来,他才连忙低下头,装做很用心的在编蝴蝶,结果就是……
一只好像变形的蚕宝宝。
“不,你做的很好,我比较喜欢你做的,蓝曦臣,要不,我跟你换吧,我想要你做的。"
“我就爱你做的,小巧可爱,可以随身携带,蓝曦臣,求你跟我换吧。”
想着男人一脸正经真诚的要跟自己交换的样子,蓝曦臣就忍俊不住的又笑了起来。
真是,明明就一脸想毁屍灭迹的表情啊你。
可是,当下自己还真是不太想跟江澄交换。
毕竟……这可是自己望着他望到失了神做出来的东西,总觉得有一点特别的意义在。不过,若是江澄知道这是自己一边看着他一边做出的东西,大概会很不高兴的回一句:「我他妈的就长这样?」吧。
之後,江澄就带着自己,一年中有两次的机会,他们会一起去做手艺品。
而自己,就像上瘾般,总是会望着江澄认真的样子望到出神。
然後就是一次又一次的,令人无语的东西出现。
但江澄每次总是会用各种理由跟自己交换完成的手艺品。
蓝曦臣其实很担心江澄真的会拿回云梦後就丢到湖里,来个眼不见为净。
但在他有一次在书房里看到他身後的古玩架上放着自己的作品後,他差点忍不住的当场抱着男人献上自己的吻。
男人收着,还仔细放好,偶尔还会拿出来使用。
譬如说他做的一个,左右各有一个小狗头的纸镇。
虽然那个狗头看起来像两颗兔子头。
收回了思绪,蓝曦臣再次看着枕边的蓝白色陶杯,想到下午时江澄对自己说的话,笑容里渗进了一丝苦涩。
江澄……江澄……我喜欢你,心悦于你。你待我一片真心赤诚,我对你又何嚐不也是一片情深意重,但是……但是我真无法许你成为一对道侣……江澄,你很伤心对不对?你很难过是不是?我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江澄……今夜的你……能否成眠?你现在,又是在做什麽呢?」
维持着侧躺支额的姿势,蓝曦臣双眸微闭,遥想着那在云梦的男人。他的手指,仍是不住的抚着那陶杯,却不知道,此时应该是要回到云梦的江澄,却是站在石壁前,痴痴的望着云深不知处。
而一夜无眠的,除了两人之外,尚有一人也是无法成眠。
供奉着蓝家历代先人的祭祠里,蓝启仁静静的盘坐在蒲团之上,目光看向眼前一块牌位。
祠中的烛光微微晃动了一下,映得那坐在蒲团上的人面容忽明忽暗,蓝启仁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对着牌位说道。
「……青蘅君,你那两个出色的孩子……唉……」
今早收到了门人传来的消息,宗主并没有佩戴抹额便与江宗主一同离开了云深不知处,蓝启仁当下就懵了。
生平第一次的,他在教学时,居然说错了某位仙家的姓氏,虽然好像也没有人发现。
忘机跟魏婴之事,已足够让他摇头痛心,不舍这出色的侄儿自此踏上异途之路,更气当年怎麽就没乾脆挖个洞先把魏婴给埋了算了?
而忘机这孩子脾气执拗不说,认定了就绝不回头,自幼就带着两兄弟长大的蓝启仁哪会不清楚这侄儿的脾性?
所以,他不想承认,但又不能不承认,最後乾脆当做不知道,自欺欺人。
直到一次家宴里,魏婴那家伙喊了曦臣一声「大哥」,而曦臣居然还笑着回了一声「弟妹」!
弟妹?弟妹?这声弟妹你怎麽叫得出口?对着一个男人叫「弟妹」?
他第一次觉得家宴的菜让他难以下咽,却又不得不吞下。
曦臣在家宴里无预警的认了忘机跟魏婴的关系,宗主都认了,他们这些人又能怎麽样?
「本来想说,忘机他……就算了,好歹还有一个曦臣在。曦臣乖巧温和,又是宗主,应该不会和他弟弟一样不知轻重,结果……结果……」
当年蓝曦臣自云梦赶回了姑苏,体力不支的晕倒在山门前,他一阵大怒追问下,忘机才坦承了蓝曦臣受秣陵苏氏门生所害,身受重伤。後得贵人相助救回一命,为免事态扩大才又决定移至云梦养伤。
好吧,既然下手之人,也是他们蓝氏的支脉,他也没什麽好说的,只是觉得若非硬要弄个什麽特别的贺礼心意,他这个乖侄儿也不会出了这麽个意外,当下对兰陵和云梦也有了不满的心思。
而蓝曦臣在昏了几天後,人才醒了过来。之後,便是江宗主三不五时的上门要见人,曦臣对於这件事的态度也很奇怪,总是沉默不语,倒是忘机,果断的每次在人上门时就一句「兄长不便见客。」,硬是把人送出了云深不知处。
这怎麽看……都有问题啊。更不用说,在这之後,他居然发现了蓝曦臣身上系着一枚江氏的清心铃?
「这个……是江宗主因我是为了金宗主才遇险,特意送我以护安全的,纯粹是他的一个心意。」当时蓝曦臣是苦笑着这麽回他的。
是吗?是吗??既然只是纯粹护你安全的,为什麽我常能看到你抚着那铃当发呆啊?更不用说,之後我还看到忘机和魏婴身上也各自系着一个清心铃啊。
不过,算了。看着忘机和魏婴那腻歪的样子,再看看曦臣……嗯,就当自己想太多,或许……真的只是纯粹的一个礼物而已。
可惜,他这个想法只维持了半年。
半年里,曦臣以闭关为由,没见半个外客,连金宗主上门也由含光君代为接见,每天不是在寒室里发愣,就是坐在一群兔子堆里玩兔子。那模样,完全没一个陷入情爱中之人的样子,跟他爹、忘机的情况差太多了。
而半年後,为确定曦臣的身体是否真的康复,他接见来访的江宗主。
然後就是蓝启仁不安的开始。
有了忘机这个前车之鉴,蓝启仁对任何接近他们蓝氏门生的男人都特别的敏感注意,宁愿打着先入为主的念头也不想事後再无言捶地。虽然他这种妄自臆想他人的做法违了家训之一,但是,连忘机都定不住了,其他的门生们又哪能有忘机这麽好的定性呢?
蓝启仁还是决定,要防范於未然。
所以,在蓝曦臣身体确定康复无碍,开始接见外客,而云梦江宗主在这之後又是三不五时的上姑苏找人时,他开始有了警觉之心了。
一下子是云梦要开清谈会,江宗主亲自上门来邀人。
一下子是自家宗主开清谈会,帖子都还没送出去,江宗主隔天就上门了。
再不然就是两方各自夜猎,但不知怎麽着,猎到最後都会猎到一块儿,夜猎结束後,不是上云梦休个几天,就是回姑苏停留个几十天。
「……」
不对劲!
蓝启仁感到一丝强烈的不安。
所以,在江宗主又一次留宿云深不知处时,他特别留了心注意着两人的互动。
可是一天过去了,两人之间不过相处起来是有稍稍亲近了点,看起来也没什麽不妥的地方。
蓝启仁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直到就寝前,要回房时,他突然心血来潮的绕了段路,然後不经意的瞥到让他为之崩溃的一幕。
云深之内,有一堵长长的漏窗墙。墙上每一面漏窗,雕刻的都是一位蓝氏先人的生平事迹,而在最古老的,蓝家立家先祖蓝安的生平四景-道侣镂空雕花窗下,两道身形相仿的人影正亲密的搂抱在一起。
江宗主的手环着蓝曦臣的腰,而蓝曦臣的手也攀上江宗主的双肩,两人亲腻的你吻我我吻你,最後四片唇黏在一起,颇有缠缠绵绵至天涯的味道。
蓝启仁当下只有一个念头-
大势已去!
瞧两人那浓情蜜意的样子,绝不是一、二天才发生的事。
原来,他还是没有防堵成功。
为什麽?他自认已经很注意很小心了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最後的最後,他才顿悟到,其实是他找错对比的例子了。因为,不是每对搞暧昧的人相处起来都像魏婴那样不知羞的啊啊啊。
「青蘅君,曦臣和忘机都是我带大的,现在他们两个都被男人拐走了,我实在是觉得对不住你……本以为曦臣会隐而不说,我也乐得当做什麽都不知道,结果……他今天就解了抹额跟人出去了。如果他跟我说他要跟……结为道侣怎麽办?我是要应还是不应啊?」
蓝启仁难得的,有些无奈的看着兄长的牌位,重重的叹了口气。
今晚,真是一个令人难以成眠的夜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