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身於计程车里，孙群一路上什麽话也没说，手肘靠着车窗撑着脸，乌黑的眸子凝视着窗外随着车子行驶而变换的景色，表情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刚才在走出医院的一路上，他都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力道大到甚至连一向不怕痛的她都觉得有些疼，彷佛深怕他稍微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她。
即使他在孙承面前展现出强势的一面，可是在她面前，他却无法隐藏内心的脆弱。
这让她感到心疼。
「⋯⋯」梁葳想开口关心他，却欲言又止，纠结了半晌，最後她决定让孙群独自静一静。
随着计程车停在梁葳家的大楼前，她拿出钱包正准备付钱，不料孙群却快她一步将钞票放到司机手里，而她还来不及阻止，司机便已经将钱放入口袋，她也只好作罢。
下车後，梁葳抬眸迎上孙群的视线，但还未开口，他便牵起她的手，缓缓启唇：「对不起。」
这回他的力道很温柔，方才心中的风雨，似乎终於平息了。
「为什麽要道歉？」梁葳拧起眉。
「刚才听见孙承说的那些话，我差点又要重复上次的举动了。」他垂眸，嘴角扯出一抹牵强又无奈的弧度。
如果刚才没有梁葳在他身边，他实在没有把握自己可以理性地面对孙承。
「每一次遇上他，我总觉得我变得很不像我⋯⋯」他阖上眼，深吐了一口气，「冲动、暴力、失控，我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更不想要被你看到这样的我。」
失去理智、无法控制情绪、打人⋯⋯
这些根本不是平时的他会做的事。
他遗传了母亲温和的性格，又从小立志要成为医生，别说出手伤人了，他连对别人生气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可是遇上孙承，他却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彷佛他内心住着另一个充满怨恨与愤怒灵魂，连他自己都感到害怕。
「我觉得我很笨，明明知道他是为了要刺激我才故意说那些话，却还是每一次都上当。」他语气带着一丝自嘲，低喃道：「回想起来，我总是在你面前失态，从认识到现在都是⋯⋯」
明明在开始交往前，他不停告诉自己要成为一个成熟可靠的男人，这样才能照顾好她，但仔细回想，他却总是在她面前展露出幼稚的一面，从刚见面时到现在都一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你没有错。」梁葳连忙摇头，舍不得看到他自责，「他攻击了你在乎的人，你的反应是任何一个有感情的人都会有的反应。你没有失态，你只是想要保护你爱的人而已，不需要感到抱歉。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会很生气。」
「⋯⋯」听见她的话，孙群眼中不禁泛起一丝波澜，鼻头跟着一酸。
她就是一个如此体贴又善解人意的人，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用几句话，让他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比真正的他更好的人。
他侧过脸深呼吸，深怕眼泪一不小心会掉下来，让自己又让她面前露出不成熟的一面。
看见他的动作，梁葳一眼就看穿他心里在想些什麽，伸手捧住他的脸，让他面向自己，温柔的眼眸迎上他的视线，轻声道：「但是在保护别人之前，你必须先保护自己，好吗？我不想看到你受伤，身体或是心理上都是。」
她想看到他的世界放晴，想看到他真心露出笑容，而不是一再被过去束缚。
「⋯⋯」又是这个能够治癒人心的笑容。
看见她的笑颜，孙群感觉胸口的闷感顿时一扫而空。
他掌心覆上她停留在他脸上的手，接着与她十指紧扣，目光深长地看着她，唇角弯起一抹淡笑，「谢谢你。」
见他终於露出笑容，梁葳也跟着笑了。
「而且，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完美的，每个人都有不希望被人看到的一面。」她开玩笑，「要是你知道了我的其他面之後，搞不好你也不会喜欢我了。」
「⋯⋯」他微微挑眉，「例如？」
「呃⋯⋯」梁葳这才意识到她似乎挖了一个洞给自己跳。
孙群眯起眼，等着她分享故事。
「⋯⋯」她抿抿唇，轻咳了几声，用着细小的声音说：「之前我被医院停职的时候，我直接把识别证甩在我们系的主任脸上，骂他是sonofabitch.」
听她这麽说，孙群表情先是一愣，接着噗哧一声笑出来。
梁葳的形象一直都是有教养、谈吐大方、得体，虽然她的性格不是正经八百的类型，这样脱序的行为却也不是平时那个精明能干的梁医师会有的举动。不过即使她在别人眼中是个全能的天才，孙群知道她的内心深处依旧住着一个小女孩的灵魂，偶尔会意气用事、生个气、吃个醋。
她完美的缺乏真实感，却也是他遇过最真实的人。
孙群毫无修饰的反应让梁葳双颊一阵燥热，忍不住小力打了一下他的手臂，假装不满，「别笑了。」
「你好可爱。」他将她纤细的身子揽入怀里，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爱不释手。
「还有後续⋯⋯」梁葳抬起脸，咽了咽口水，似乎感到有些丢脸，「那天晚上我去HEAVEN点了二十杯shots，哭得一塌糊涂，最後醉到我连自己是怎麽回家的都不知道，我这辈子没这麽狼狈过。」
「⋯⋯」
听她这麽说，孙群心一怔，脑海浮现出一段一年半前的记忆。
那时他还在HEAVEN打工，某天晚上有个女人独自来到店里，而且一来就点了二十杯shots，让在场所有的调酒师和服务生都吓了一跳，觉得这个人肯定疯了。
她边哭边喝，最後不意外的，醉得不醒人事睡在吧台，直到酒吧打烊，最後是他用尽各种方式才从这个意识不清的女人口中问出地址，帮她叫了一台车回家。不过在这之前，她先吐了他一身。
在酒吧工作两年多，孙群什麽样的客人都见过，但他却觉得她是他遇过最麻烦的一位，因为不知道为什麽，当时他特别心疼这个不知道受了什麽委屈的女人，让他无法用平时对待其他醉客的随便态度来处理她。
『杨皓你这个该死的王八蛋⋯⋯』
当时那个女人嘴里不停地咒骂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他以为八成是劈腿的前男友，或是甩她的烂男人，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名字跟之前新闻大肆报导的医疗风波主角似乎是同一个。
想到这里，当时那张虽然醉了却依旧美丽的脸庞在脑海中逐渐变得清晰，最後与眼前的小巧脸蛋重叠。
原来，他们在更早以前就已经相遇了吗？
他顿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种感觉好奇妙，彷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怎麽了？」见他一副愣住的模样，梁葳开玩笑问：「不喜欢我了？」
听见她的问题，孙群回过神，摇头。
「我好像更喜欢你了。」他弯起一抹笑，眼里尽是爱意，「但是以後不要一个人晚上去酒吧喝酒，也不要喝到不醒人事，你是女生，这样很危险。」
「我知道啦⋯⋯」梁葳羞愧地小声喃喃，并看向大楼，似乎想结束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话题，「再不进去的话，你的生日都要结束了。」
「好。」他点头，并牵起她的手，朝大楼的方向走去。
瞥了一眼她满脸期待的侧颜，孙群不自觉地加深了嘴角的笑意。
他知道，这个女人，是他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