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玉从小公园回到家，客厅没人，邱阿姨关烤箱门的声音从开放式厨房传来，随之而到的是扑鼻的面包香气。
他经过书房，父母的谈话声温和清晰。
「有必要再排那些课程吗？」柔软的女声含着叹息：「小玉从小学什麽毫不费力，但对什麽都不上心，这一年来更明显了。我建议他去试听，心算、武术、英语、绘画、coding、各种乐器，他有的连demo课都直接拒绝掉。」
「他小一了，明明该直接进资优班，你不让我安排，是误了他。」低沈权威的男声。
「我怕我们逼他太紧了。他是个优秀的孩子，但也是个独特的孩子，最重要的是他还是个孩子。」
「能者多劳，限制他成长羽翼对他不公平。真正的自由来自於强大的能力，能做出决策也能加以实现。」
母亲沈默了，听得出她并不反对父亲的观点，只是心疼孩子。
海清玉进自己房间，桌上的电脑应声而开，他环视书架一圈，琳琅满目的书直达天花板。
是什麽时侯开始感觉学习无聊、大人无趣、生活里没什麽吸引他的东西？
会走路起他就不耐待在家里，母亲与保姆只好出门便带上他。
四岁时父母勘查过几家最顶尖的幼稚园，他只上过一家，仅仅三天，母亲便被请去谘询，他坐在旁边翻书。
「小玉⋯⋯有点不合群。」
母亲很意外，他与家族里的孩子虽然玩不到一起，主要是话搭不上，谈不上起冲突。
「老师带孩子们玩游戏时，小玉一定会赢，虽然这样让其他孩子很挫折，不是小玉的问题。」幼稚园主任很烦恼：「但小玉总是质疑游戏规则，把老师们问倒。游戏或玩具玩过一遍——大赢以後——他就失去兴趣，拒绝参与。」
才多大的孩子，说天才什麽的太早，他给人的印象就是我行我素，叫他做什麽，他常一瞬也不瞬回视，让人先移开眼光或放弃要求。
说不乖，人家彬彬有礼长得还可爱。
说自闭，人家比同龄孩子口齿伶俐、表达流畅，字汇量更不用说。
但为什麽总觉得与世界格格不入？
一个月後，他自己要求离开幼稚园。
经过数名家教，都说他学习力强，就是没有热忱，东西快速吸收，学完便搁在一旁。
钢琴练习几遍会弹後，他不会再碰同一首乐曲。绘画和手工艺作品，父母在他丢进垃圾桶後偷偷捡起来收进他们的书房。
进入他脑中、手中的知识、技巧，如同存挡收起，也许还在档案夹里，但束之高阁，不对他的人生有任何意义。
他离开卧室走到後院，打开偌大的储藏室，一一掀开防尘布，找到两年前父母帮他买的脚踏车。
当时最高级的进口车种，仍然光鲜亮丽，那是因为他没骑十分钟就轻松驾驭，跟着父亲的车骑回家後，从此再没碰过。
这种种，旁人看来也许怪异，他自己毫不在意。
他的想法别人不理解，别人的想法他也懒得理会。
注视着车把上他已经戴不下的安全帽，想起那个滑稽的小身影。
满身是伤，学着超过自己能力的事，坚持要达到自订的标准，那种固执甚至压过兄长的权威与呵护。
那种执着是什麽？那种迫切是哪里来的？不是他第一次遇到想不通的问题，却是他第一次真正想要答案的问题。
他把车子牵出来。家里没有大人的脚踏车，他比同龄男孩又稍微高些，这台车已经幼龄得可笑，座椅调到最高仍得缩腿弯腰骑。
在院里绕了一圈，邱阿姨终於找到他。
「小玉？」中年妇人很吃惊。看着这孩子成长，做遍超龄的事不再让她意外，但忽然挖出小他不止一号的车，当年骑过一次就可惜尘封的车，简直像看到他忽然吸起奶嘴一样吓人。
「要吃饭了吗？我马上去。」他又绕了一圈。
邱阿姨满腹惊诧回厨房，家里人不质疑这孩子的行为，这是很早就订下的不成文规矩。
海清玉直起身跨下车，拍拍坐垫，忽然笑了。
有意思的事，终於被他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