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朱砂碧玉佩 — 16離愁別緒

正文 朱砂碧玉佩 — 16離愁別緒

项家麒端着一碗米饭,递到成钰手里。桌上是丰盛的晚餐。项家麒特意让司机去中国城带回来的。成钰却一口都吃不下。

“吃些吧,别哭坏了身子。我爹那边安顿好,我会赶紧回来。”他掏出手帕,帮成钰擦眼泪,却怎麽也摸不净。他想了想又说:“我这一次会和舒玉谈离婚的事。到时候就可以明媒正娶我的朱儿了。我还想……去上海见你三哥。你说过他最疼你,他不会舍得让你总是背井离乡,一个人伤心的。”

成钰伏在他肩上,他肩膀上的衬衫很快就湿了一大块。项家麒拍她的後背:“我去去就回来接你。朱儿,你再哭,我的心里也不好受了。”

成钰抬起头,捧着他的脸:“这难道就是我的命吗?被那土匪一朝看上,就要永无宁日!”

“你的命是作我的项太太,不要怀疑,朱儿。我自有法子。”项家麒又把筷子塞在她手里:“好歹吃两口。你若是病了,我怎麽放心走?”

项家麒言语肯定,拼命的掩饰自己心里的那份不确定。他知道,这一去,恐怕没那麽容易回来。他养父病重,如今家里一定不太平,而不太平的背後指使,会是他的亲生父亲。从小家里的下人就相传,他自小体弱,大夫说他活不过成年,他亲爹才把他过继给大伯。自己要死的儿子,占上长子长孙的名分,总比让他大伯从别处抱个不相干的孩子强。这麽些年来,亲爹和养父明争暗斗,他借着吃喝玩乐躲出去。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没法论断,但是他心里觉得,大伯养大他不容易,没有做过什麽亏待他的事。如今这次回去,亲爹不会轻易让他接手家族的生意,可是长房里几十号人,靠着他出头,他没法躲。

项家麒心里有纠结,不觉犯愣。

段成钰不是使小性的人。她知道他的难处。父亲病重,已经让他寝食难安了。如今若是自己再成日哭哭啼啼,更会让他堵心。她接过碗筷,含泪咽下一粒粒米。

胡乱吃完晚饭,两人沉默着各自收拾。成钰不让项家麒收拾那些古董。她坐在木地板上,摊开一卷油纸,把每件东西仔仔细细包好,用棉绳系上,再用毛笔写好名字,分门别类的拢好。

夜深人静之时,窗外一片寂静。项家麒站在门口,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她穿了松身的棉布衬衫,深红色长裙,细细的腰肢箍得紧紧的。她坐在地上,裙子像一朵散开的花。成钰盘着头发,低着头,露出白皙得泛着光泽的脖颈。

他走过去,跪在地上,用手托住她的头。低头亲吻她的脖子。那衬衫领口松松的,他用脸探入她的颈窝,一遍遍的亲吻那朵朱砂记。

“朱儿,等我回来。我把这里买下来了,这就是咱们的家。你在这儿等我,好不好?”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先给成钰一个安身之处。等回到北平,多寄些钱来。他相信成钰有立命的本事。先安顿好家里、再从长计议。

四月的巴黎,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和花草的芬芳。窗外细雨缠绵,一阵阵温热的风吹进窗子。

段成钰此刻却闻不到花香,眼前只有药气的氤氲。她站在炉子旁,关掉火。用一块抹布垫在药锅的手柄上。黑色的汤汁被倾倒出来,苦涩扑鼻。

这是她昨天去唐人街抓的中药。项家麒咳喘了好几日,眼里的那点精气神,都被耗干了。每年春天,都是他发病的时候,今年又赶上兵荒马乱的收拾东西回国,犯的尤其厉害。

段成钰想想有些後悔。自打知道三哥不让她回国後,她只知道自己哭,由着性子让那人哄,但是项家麒自己的精神却一天不如一天。直到憋气得瞒不住了,才不得已告诉成钰。

项家麒的西药只能一时起效,可是这喘反反复复发作。西药不能频繁使用。成钰万般无奈,只好试试中药。

药汁倒入青花小瓷碗。成钰把碗放在木托盘上,端着出了厨房。

卧室里亮着黄色的台灯。项家麒坐在书桌前,伏案写着什麽。一边写,一边咳,肩膀一颤一颤的。

“从璧哥哥,再试一次,看能不能喝下去吧?”成钰进了屋问。

项家麒从案上抬起头,眼里因为咳嗽满了水汽。眼泪汪汪似的,透着委屈。纵然再不喜欢中药的味道,他也没说半个不字。由着成钰把药端在他面前。犹豫了一下,脸皱成一团喝下去。

离别在即,项家麒像是一个最听话的孩子,凡事都说好,身子再难受,也听话的吃饭喝药。

桌子上是一大摞法语草稿。用钢笔写的,工工整整。成钰拿起来仔细看,竟然是自己的毕业论文。

“从璧,怎麽还是在写?我不走了,可以自己写。”

那人一脸苦楚的抬起头说:“还是先准备出来。万一什麽时候你能走了。早走一天是一天。”

成钰攥着那摞纸,这才明白,为什麽夜夜都在隔壁听到他咳到天明。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写了那麽多。他还是没有放弃希望,盼着自己也能早些回国去。

“从璧哥哥……”成钰说不出话来。知道他不好受,忍着眼泪不敢掉。

“不要这麽辛苦。我自己能写的。”

项家麒伸出手掌,用微凉的掌心摩挲成钰后颈上光滑的皮肤,他用另一只抽出一张纸给成钰看。上面是他手抄的一首诗:

jet’aidemandésitum’aimaisbien...

tum’asrépondunon.

jet’aidemandésij’étaisjolie...

tum’asrépondunon.

jet’aidemandésij’étaisdanstoncur...

tum’asrépondunon.

jet’aidemandésitupleuraissijepartaisloin.

tum’asrépondunon.

puistum’asrattrapéparlamainpuistum’asdit:

jenet’aimepasbien,jet’aime

tun’espasjolie,tuesmagnifique

tun’espasjolie,tuesmagnifique

tun’espasdansmoncoeur,tuesmoncur

etjenepleureraipassitupars,jemourrai...

我问你

我问你,你是否很爱我,

你说不是

我问你,我是否漂亮,

你说不是

我问你,我是否在你心里,

你说不是

我问你,如果我走了,你是否会哭,

你说不会

然後你赶上我,抓住我的手,对我说:

我不是很爱你,我只爱你

你不是漂亮,你是无与伦比

你不是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心

如果你走了我不会哭,我会死去...

段成钰眼前的字迹渐渐模糊。她知道,这一别,相隔万水千山,两个多月的航程,艰险难测。国内连年战乱。巴黎虽然歌舞昇平,但报上总说隔壁的德国在虎视眈眈。谁也不能保证战火不会延绵到这里,谁也不能保证今生还能再见。

那人伏在成钰耳边,哑着嗓子说:“朱儿,很晚了,早些回去吧。”

“我今晚守着你好不好?我怕你晚上又喘。”

“不行呀,你若是不走,从璧哥哥难保不干傻事呢,你不怕?”他缓过口气,直起身子说。

成钰自然是羞得满脸通红。项家麒咧开透明的嘴唇坏笑:“逗你的,哥哥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做不了什麽。”

成钰脸上的红晕褪去,眼泪再一次如线滑落。

“再有两天就要登船了,我明天陪你去开些西药好不好。路上要好几个月,止喘的药多备些总是好的。”成钰拭去眼泪,强装平静的说。

“你的稿子还要赶几天,我想尽量多给你留些素材。明天我给医生打个电话,你帮我去取些药如何?”

项家麒见成钰听话的点头,含笑起身,拿过她的外套,披在她肩头,揽着她送出门。

第二天在医院里,成钰按照项家麒的嘱咐,递给高个子大夫一张长长的清单。

那蓝眼睛的医生拿着单子从头看到尾,还没开处方,倒是先笑了:“我和项先生真是有缘呢。他刚来法国那次,被从火车上直接接到医院里,当时就是我接诊。这一次要走了,他在法国最后一次看医生,也是由我来开处方。”

成钰想起那一年在火车上,他提前下了车,原来是进了医院。自己当时并不知道他病得那麽厉害。

医生拿起笔,继续说道“我们现在有一种新药,应该能控制的住他的病。只是,他的哮喘,目前还在急性发作期。项先生的哮喘很严重。坐船回去的路上,小姐需要悉心照料。”

“我……不能和他一起回去。他需要独自登船。”成钰觉得自己简直罪不可赦。

医生转了转蓝眼睛道:“是这样?我建议能找一个人与他同行。我可以指导你们怎麽注射,这药可以在紧急的时候注射,但是有一定危险性。需要严格按指导用药。以後还是要尽量避免让他独自长途旅行。”

拿到医生的处方,站在药房门口,成钰机械的排在队伍里等待拿药,她感受到心里竖起的那堵墙彻底塌了。三哥的话不能违背,那就意味着让从璧冒着生命危险独自上路。他说他会再回来,可是他的身子,每一次出海都是鬼门关。此次一别,谁知道会不会是天人永隔。

成钰回到家的时候,项家麒仍俯在案头疾书,屋里一片昏暗,只有写字台上的台灯里透出寂静的光。

成钰打开门口回廊里的灯,项家麒抬眼看,才发现天已经擦黑了。门前站着的姑娘,眼里满是急切。成钰顾不得放下手中的药,她快步走到写字台前,拉着他的手叫他:“从璧哥哥你带我走好不好?”

项家麒拿过她手上的东西,一把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头,贪婪似的搂紧了问:“去哪里?朱儿。”他一时不知成钰什麽意思。

“带我回国好不好?去北平。不要让我家里人知道。我不要名份,不要登报声明,把我藏起来就行。”

“朱儿……”项家麒微怔:“为什麽?想好了吗?”

“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坐船走。这一走,谁知道能不能再见。人生苦短,聚散无常,我顾不了所有人,只能珍惜眼前的你。我不愿意画地为牢困在异乡,带我走吧!”

项家麒满眼血丝,目光却柔情无限:“我的朱儿,你越这样说,我越不能负了你。我会和你一起去上海,见你的双亲,正式提亲。千错万错都归在我身上。只要咱们两人心意已决,没人能拆散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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