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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喝。」
楚子焉神色肃穆,正襟危坐在首席位置,别开脸不看几案上这碗兀自冒着热气,清香扑鼻的肉汤。
稍早追丢了申兰君,楚子焉迷路在地宫蜿蜒的甬道中,最终饿得晕了过去,也不知昏迷多久。醒来便瞧见申兰君背着他回到宴客厅。
楚子焉趴在他背上,没见到童女,也没见到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正要松口气时,一股引人垂涎三尺的肉香强势窜入鼻中,他简直要掉泪了。
只要想到一名无辜童女被剁的碎碎的烹煮成汤,楚子焉便愧疚万分,恨自己多嘴,更恨眼前申兰君残酷如恶鬼,绝计不可饶恕!
他瞪着申兰君仿若仇人,正想开口要他滚时──
咕噜──
无奈他的肚腹不争气,在申兰君面前发出了难堪的鸣叫声。
「陛下,用膳吧,别饿坏龙体。这可是臣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杀了──」申兰君婉言相劝。
「住口!」
楚子焉咬牙瞪着申兰君恨声道:「你对朕的话充耳不闻,一意孤行,陷朕於不义,还要逼朕吃了这碗童女汤吗?」
「陛下──」
申兰君张口欲言,楚子焉忽地掀翻了几案,斥道:「朕宁可饿死也绝不食童女肉!」
热烫的肉汤洒得申兰君一头一脸,湿透的衣物上犹带肉香与热气,烫的他颈项肌肤发红,微微的刺痛泛了开来。
楚子焉也没想到申兰君连躲都不躲,正想抬手为他擦拭时,垂着眸子的申兰君忽然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陛下可真是任性,臣说过这是童女肉吗?」
楚子焉僵了僵,看着洒了一地的肉块,倏地心凛,背脊陡然窜起一股恶寒!
「这该不是盗墓贼的肉?」胃里一股恶心感夹带胃酸翻腾,楚子焉眉头皱得更紧,脸色越发难看。
「陛下真爱胡思乱想──臣怎麽可能拿盗墓贼的肉给陛下吃呢?」
蹲跪在楚子焉身旁的申兰君站起身,一袭雪白的衣袍湿透,隐隐约约地透出他手臂上一抹浅红。腥甜的铁锈味随他的动作飘出衣衫,楚子焉脑袋轰然一响,骤地抓住他的手臂,将广袖推至臂膀处,果然见到他的手臂上缠着染湿的绷带,而绷带底下正隐约沁出血丝!
「你……你割肉煮汤?」楚子焉骇然失声。
申兰君瞅着他默然不语,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让楚子焉不知该做何反应。他该感动,还是恐惧?
楚子焉喘了几口气,艰难地开口:「你……你何必……何必为朕做到如此?就算朕现在不人不鬼,也不可能吃人肉啊!否则当年饥荒何必杀马?」
见楚子焉脸色苍白,表情纠结,申兰君不禁笑出声。苏醒过来楚子焉似乎忘却生前种种,宛若初识时那般有话直说,单纯有意思。
申兰君缓缓抽回手,掩住了伤口,笑说:「陛下,那碗汤不是童女肉,也不是盗墓贼的肉,更不是臣的肉。这只是蛇汤。是臣不该戏弄您──」
他的话宛若一道惊雷劈过脑袋,什麽戏弄都不再重要!
楚子焉瞪大眼睛望着满地的蛇肉汤,心痛得要命,连忙弯下腰去捡,边心疼地说:「你为何不早说啊!暴殄天物啊!」
几块蛇肉沾满泥尘的,楚子焉想入口也不是,不入口也不是。正当他打算闭眼咬牙吞下时,申兰君按住了他的手,轻声道;「陛下,掉在地上脏了,别吃了。您再等等,臣再去为您盛一碗肉汤过来便好。」
申兰君难得收起戏谑的态度,温柔得令人心动,却让楚子焉呼吸一窒,难堪得无地自容,再也承受不起任何一丝来自他的情绪。他没错看申兰君眼底的怜悯一闪而逝。
楚子焉突然的沉默让申兰君察觉有异。
「陛下?」
似是知道自己做得过火,申兰君极尽周到地服侍楚子焉,就差没喂他喝汤擦嘴。但楚子焉胃口尽失,喝了几口蛇汤便将碗推开,独自一人躺回棺椁,再也没正眼瞧过申兰君。
楚子焉在棺椁中一动也不动,受制於人的无力感在胸膛里如火燎原,压得他说不出话。
欺负他一个旁徨无助、无依无靠的殭屍好玩吗?
那又为何要有多余的同情与怜悯?
若是以前,历经百战的他不会这般一惊一乍,轻易让申兰君玩弄在手。
但眼下的他连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空拥一座豪奢的陵墓,除却一个皇帝名号外,什麽都没有。
与其说他恐惧死亡,不如说他担忧未知的将来。死亡在他眼底不是最可怕的事,让他惊恐惶悸的是屍变苏醒不知何去何从。
再者,生前他不信鬼神,但死後却希望有人来接引他,不是可笑吗?
像他这种没有信仰的人,真的会有引魂使者来接他吗?要是没有来呢?是不是得要留在帝陵内度过悠悠岁月直到灰飞烟灭?
会有灰飞烟灭的一日吗?
他无从得知。
无能为力的孤寂感如同蚁蚀,缓缓地侵蚀楚子焉的心智,到最後他的心中仅余悲哀,还有无尽的沉默。
申兰君将楚子焉连续三四日反常的沉默与行屍走肉看在眼底,心里愧疚的要命,轻声开口说:「陛下──臣──」
「申兰君,你不饿吗?这几日没见过你进食过。」楚子焉忽然开口问道。
申兰君,一时语塞,片刻後才说:「臣不饿──臣辟谷。」
「你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