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於这部分，我想要先问你，你喜欢你的好朋友有多久了呢？」
「大概是……最近的事情吧？但我现在想想，这种感觉好像从七年级就开始了，只是我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这就是喜欢。」
「小宁，我想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声音停顿了一会儿）「我们不能够束缚任何人的自由，包括心理上的自由。如果她成为了你的笼中鸟，那麽你不会看到她的笑容，你也不会快乐。」
「那我该怎麽办？」（声音哽咽，开始啜泣）
紧接着，姜冬诚开启了第二个档案。
「小宁？你还好吗？」（声音有些着急）「小宁？」
「你是指方月宁那个蠢货吗？」（声音冷笑）「她现在不在这里，硬是把我推上场见你，真是懦弱的小鬼。」
「雨，你这样子有些过分了。」
「过分？凭什麽说我过分？她阻挡了我的自由，我的一切才是过分！她是个拖油瓶！我已经二十岁了而她才十四、十五岁，我都已经是个成年人，但我却要他妈的待在国中的教室里上那该死的课。」
「冷静下来，雨。」
「我已经够冷静了，医生。」
「雨，你听我说——」
「医生，你可能以为我现在突然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可怜她，想要帮助她。但你如果这麽想可就大错特错！」（声音激动）
「你以为我和她属於比较好治疗的『内在家庭』，就是属於那种主、副人格可以彼此合作、沟通，也很清楚对方的存在价值，但是我没有！一直以来都没有。我甚至想要把她这条辫子剪掉！长发太麻烦，还是短发比较好。」
「……」
「啊哈哈！医生无言了吧？」（声音大笑）
「我老实地问你一句，雨。」（声音停顿）「你是不是很害怕有一天你会消失？」
「……」
「你是不是害怕有一天你就会被方月宁抹杀掉，所以你才想要拚命争取时间，活出你自己？」
「唉，我能说什麽呢？医生，你都已经把我想表达的台词都说完了，那我接下来要说些什麽？」
「你只要对我点头、摇头就可以了，给我一个答案。」
姜冬诚又开启了下一个档案。「最後一个录音档可能会让你有些不舒服，但如果你想要了解情况，这个档案会是关键。」他一脸严肃道，看向我的双眸，「你确定你要听吗？」
我点点头：「我想要了解关於她的一切，无论那有多麽痛苦。」
闻言，他按下了播放键，录音档开始播放。
「雨，你能够说说看你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出现的吗？」
「哼，我打死也不会告诉你的，医生。」
「那好，因为我有办法知道。」
「你要干嘛？」
「催眠。」
「哈哈，真好玩，这招对我没有用。」
「不试试看怎麽会知道呢？」（调整椅子的吱嘎声响起）
「现在请你躺在这张躺椅上。」
「好吧。」
「现在，我要你注意力集中在我的手指头，待会我会把我的手指头移开，但我要你注意力集中在我刚才手指头的位置。我要从三数到一，当我数到一的时候，让你的眼睛闭起来。三，你的眼睛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困。二，眼睛内开始有一点点泪水。一，眼皮非常沉重，让它们闭起来，放松。即使你的眼睛闭着，你还是可以想像那个点。现在，想想看你最美好的回忆是什麽。」
「我在亲吻艾凡莉的时候——没错，是你的助手，也是你的表妹，傻B医生。」
「你还是会听到我的声音，但我只是个旁观者，我不会去干涉。现在，你看到了什麽？」
「嘿，宝贝，我的甜心。我爱你，真的好爱你，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一样。你果然与众不同，没有让我失望……。」
「好，现在我要让你回到那一刻，而你会发现你看着艾凡莉的双眼，黑色的双眼，看起来好像一个黑色漩涡，要把你吸进去似的。」
「……」
「雨，你现在已经被吸进黑色漩涡里头，你的眼前一片漆黑，唯独一道微弱的光芒照耀着你的前方。现在，请你听我的指令，请把你的脚抬起来。」
（椅子的摩擦声）
「很好，请你往那道光芒的方向前进。让我们回到小学三年级，五月三十日，雷雨交加的夜晚，公共厕所。」
「嗯……」（声音害怕的嗫嚅）
「你看到了什麽，感觉到了什麽？」
「我看到……一个人，一个男生。他是家教老师的儿子，似乎已经上大学了。」
「很好，那他对你说了什麽？」
「他说……小妹妹，要不要哥哥帮你调教一下？」（声音开始颤抖）
「他开始脱我的衣服，我的裤子，用布做成的口球塞住我的嘴巴。然後……然後……他开始揉捏我的胸部……亲我的脖子，甚至……告诉我把大腿打开，因为他要『进去』里面……」
「深呼吸，雨，深呼吸。」（呼气声）
「好，接下来呢？他做了什麽？」
「他看我不肯，便把我的腿撑开……然後脱下他的裤子，露出他的生理部位……好恶心，真的真的好恶心！」（又是一阵呼气声，十分急促）「他开始『进去』，『进去』又『出来』，『进去』又『出来』……」
此时，姜冬诚按下暂停键，录音档停止播放。「好了，这样就行了。已经够了。」他替我将耳机摘下，递了张卫生纸给我，「你还好吗？」
我抬起头：「姜冬诚……我还是不懂……」我泪流满面，「为什麽医生叫她雨？还提到人格什麽的……这是怎麽回事？」
闻言，姜冬诚叹口气：「虽然我很不想要让你知道，怕会伤害到你，但我觉得你有权知道。」我瞪大双眼，等待他告诉我答案。
「方月宁有人格分裂。她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汤永音。」
「什麽……？」从来没有听过人格分裂的我一脸震惊，人格分裂到底是什麽？
「我们以为方月宁有解离性失忆症，但其实不是。她是解离性身分疾患（DissociativeIdentityDisorder，DID），也就是多重人格。多重人格具有超过一个人格存在，就有如在一个身体里住着好几个灵魂一样。」姜冬诚解释道，「你听得懂吗？」
「可以。」我点点头，抹去脸颊上的泪痕。「现在想想，有时候她好像突然像换了个人一样，感觉她体内有着另一个灵魂，原来是因为她的人格转换才变成这样。」
我不禁悲从中来：「我都不知道她居然经历过这种事……为什麽她要以这种方式保护自己？」
「因为她很痛苦。」姜冬诚开口，替我解答。「人格分裂的人多半都是因为遭遇过巨大创伤而分裂，他们创造出另一个人格保护自己，让那些痛苦记忆不要再次被想起。」
他注视着我的眼眸，握住我的双手：「但你要知道，这些事情都不是你的错，也不要有罪恶感，自责自己为什麽那麽晚才知道这件事。她已经在做治疗了，我相信她会没事的。」
♥
方月宁最後醒过来了，而她清醒的同时，我的世界也跟着崩塌了。
「你哭了。」她低语。我愣愣地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我连忙用手背抹去双颊上的泪痕。她的手缓缓往下移，放到我肩上微微使力，我倾身跌入她怀里。我没能回过神厘清，只感觉她的手臂轻擦过我的腰侧，放到我的背上。
这是个久违的拥抱，属於恋人的拥抱。
凝视眼前的方月宁，我的胸口忽然感到微疼……难道，我什麽也不能做吗？我不能帮你一把吗？我只能看着你自甘堕落吗？
我终於明白，她为什麽会让我猜不透她的真面目——历经永生难忘的伤痛，由於伤害太深，导致遗忘，由於不想承受苦难，衍生出了雨这个人格。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方月宁轻轻挣脱我的拥抱：「你有没有怨过我，甚至……恨我？因为如果我能够早点说出来的话，你就不会受伤了。」
闻言，我露出笑容。只见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我，睁大澄澈双眸。
「我曾经怨过你，怨你为什麽不早点说出来，但那是因为我并不了解你。」我垂下眼帘，「一直以来，我都错了。」
「对不起——」话尚未说完，方月宁将吻印在我的唇上，如此轻柔，却又悲伤。
我轻吻她的指尖，她的手心、手背，一路吻至她的粉红朱唇，以吻示爱。她扣住我的後脑促使我们更加贴近，鼻息相叠，肌肤相亲。多想藉由这个吻告诉她：无论如何，我都会陪伴在你左右，不离不弃，守护你一辈子。
这吻，只能给我。
我喜欢你，没有其他意思。
但纸包不住火，我们在病房里亲吻，被方月宁的爸爸当场抓到。很快地，我们交往一事被各自的父母亲发现。两家的父母一致决定，限制我们的行动，禁止我们两个人见面。
「妈——」回到家的我哀号，「拜托你们别这样，我喜欢女生没有不正常啊！现在同性恋都可以结婚了，为什麽你们还要阻止我们？」
「汤永音，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对不对？」妈妈一脸嫌恶的看着我，仿如我是只可怕恶心的怪物。「同性恋本来就不正常，这是违反常理的。」妈妈厉声道，突然叹口气，「看起来，你也要像方月宁那样接受心理辅导，我已经和她的心理谘商师约好时间了，下午三点。」
我转而向爸爸求救：「爸……拜托你帮帮我！我没有生病，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要去看医生！」
「汤永音……」爸爸苦笑，摸了摸我的头，「你也知道妈妈脾气一直以来都很好，这次突然发飙，表示她真的很生气，你就顺着她的意吧。」
「爸……拜托你不要这样，帮我去劝劝妈妈啦！」我哭喊，紧紧抓着爸爸的胳膊不放。
「汤永音，听话。」爸爸柔声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我们也很难过——」
「怎麽？因为我是同性恋吗？」我说道，扬起一边眉毛。
闻言，爸爸摇摇头：「你可以变成任何你想要成为的人，汤永音。」他顿了顿，「我并不会干涉，我只是希望你能够过得开开心心的。但是现在这种状况对我们而言都不好受——特别是在方月宁有人格分裂的状况下更是不稳定。」
「不稳定？」我蹙眉，「她现在这种状况已经很好了，而且人格分裂不一定要将他们融合，变成一个完整的人啊！」
「先给他们一些时间吧，永音。」爸爸启口，叹了口气，「毕竟，我们也需要时间好好消化这几天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