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玉下山》 — (10)白玉下山,敢問土地神您今年貴庚?

正文 《白玉下山》 — (10)白玉下山,敢問土地神您今年貴庚?

三神恶友相约久违一聚,在灶神家里。

百盐带了县民进贡柚子酒,灶神闲着早就弄好一桌的下酒菜,月老则是老样子负责蹭饭,以及当一名模范吉祥物。

白罗身为未成年的肉体凡胎,只默默地帮忙布菜或是进厨房切洗。

酒过三巡,白罗默坐一旁没喝酒,都被酒气呛得微醺,可见三神是把柚子酒当成水在喝。

灶神的酒豪属性光看她的豪迈作风就略窥一二,月老则出乎意料地循序渐进慢慢喝,喝得虽多但醉得慢,而土地神──

已经倒在桌边。

「土地神,你喝醉了,要不要休息一下?」白罗摇摇百盐的肩膀,正想到点水给他。

百盐当场从桌上爬起,双手捧着少年的脸,嚼字都嚼不清地驳斥:「你哪只眼睛看、看我喝醉了!」

白罗被突然凑近的土地神吓了跳,但也没退开,只是瞠着眼,不一会就不知所措地移开视线。

「嘿,看──我──」说着,又扳着白罗的脸、把视线硬转向自己。

灶神见状,讪笑道:「这柚子酒不是一般人喝的,是祭神酒,对我们而言是实打实的烈,他酒量本来就不怎麽样,喝醉是迟早的事。」

「就是啊,白小公子,他酒品也不怎麽样,千万别劝他,不然待会会有反效果。」月老语重心长地劝道,似乎已经预感到什麽。

由於月老根本没压低音量,百盐一听,当场苗头就转向月老:「你说谁反效果?!谁酒品不怎麽样?你才不怎麽样,你全身上下包含业务能力都不怎麽样!」

然後,月老就被骂哭了。

白罗看着一个骂街、一个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脸上神色不禁有些慌张。反而是灶神难得率性地提声大笑,心情好得不得了,还在一旁搧风点火。

灶神:「哈哈哈哈!还说你没醉?你就是醉了才口无遮拦,不过……骂得好!再多骂一点,这笨蛋就是欠教训。」

土地神:「就说了我没有醉。」

月老:「呜、呜……你们都说我没用呜呜……果然只有喝醉酒才会吐露真心话,我今天可是特别心碎,我要嚎啕大哭、哭到哄不好的那种,呜呜。」

「啧。」百盐似乎非常不满被人指称喝醉,虽然看上去确实眼神涣散恍惚,但举止还是挺正常的,他一眼瞪向白罗,质问:「你也觉得我喝醉了?」

白罗心想,应该已经不是「觉得」,土地神怎麽看,都确实是「喝醉」了。

见到连白罗都没帮他站台,顿时莫名地没面子,但百盐表面上没发作,却甩了袖子就下桌,不知道往哪里去。

白罗正要跟上去,却被灶神叫住。

「别理他,老毛病了,待会有好戏看,你坐、你坐,顺便吃点下酒菜。」灶神恐怕也神智不清,嘴上说着下酒菜,却笑着打马虎眼、频频往他塞酒杯。

白罗几度不着痕迹地将杯子调换到一旁没理,转头才发现他摆到一旁的酒杯全被月老乾了个底朝天,然後哭得更凶、更用力了。

这下白罗才知道,这三神的酒品都不怎麽样,一个喝醉就别扭、一个大哭、一个狂笑。

他没跟上土地神,还是有些担心,喝醉酒的人不晓得会走哪去。

他悄无声息甩开灶神,正要走出门,就看见一个小不隆咚的红脑袋,若无其事地走进屋里。

「……嗯?」

那颗红脑袋眼熟的很,衣着也是,若不是白罗难以相信眼前的景象,他也不会愣了几秒,才发现那四、五岁大的孩子是迷你土地神。

「喏,来了来了,好戏上场了。」灶神已经直接拿着酒瓶猛灌,一口饮乾,手撑在桌上、枕着下巴。

白罗见灶神一点都不惊讶,而孩子驾轻就熟地出入屋内,巡视一圈後,好像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唯独对上他的眼神时有几分闪避。

「这是怎麽回事,土地神怎麽了?」

「他的老毛病了,每次一喝醉人就会藏起来,自作聪明地支使一个分灵体出来代替自己,假装自己没有醉。殊不知喝醉的情况下,他捏出来的这个分灵体也不完全,除了记忆缺失之外,也因为神力不稳定,所以只能够支撑这麽小的体型。」

「呜呜、嗝……小小盐又出来了?唉……真是死鸭子嘴硬,呜……」月老整张脸都哭红了,一边抽泣还一边想看热闹,思绪混乱得可以。

看来这个情况不是第一次,白罗也就没有这麽担心。

三人谈话间,小土地神自顾自地绕着厨房,原本似乎是想坐回他原本的位子上,但一看位子旁多了一个白罗,便带着几分防备、悄咪咪地退了开。

「你看,这个分身就没有跟你有关的记忆。」

「呜、呜呜呜……可是每次小小盐都记得我们,好感动、我们是特别的啊灶神呜啊啊啊──」说完,又嚎啕大哭起来。

白罗没表情,只是默默在心里想着,月老有时真是吵得让人有点烦躁。

「这个模样会维持多久?」

「看他有多醉吧,有时一两天、有时三五天,也有过整整一个月都不出现的时候,端看他心情。」

时间比想像中更久,白罗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又望向小小的土地神,见孩子在厨房另一头,正伸长了手臂,想拿台子上的滚水壶,似乎是想倒茶来喝。

光是台子的高度就已经到小土地神的头顶,短短的手臂伸得再长也顶多擦到握把边缘,眼看这样即使拿到茶壶,也绝对会打翻滚水、当头淋一身,白罗惊慌地起了身就要过去。

「别、别,没这必要,他现在可不记得你,你过去只会吓到他,再说我们是神灵之躯,就算真的受伤,也没有你们想得严重,很快就会好。」

月老在一旁大力点头赞同,正想吹一吹他就连被天雷劈过不也都没事、顶多躺个几天,区区个茶壶实在无伤大雅。

两人早就熟稔神灵之事,轻描淡写地坐壁上观,眼看小土地神成功勾到茶壶的耳朵,要把整个壶从台子上拖下来,下一秒却见白罗抢了一步,几乎是瞬间就站到小土地神身前。

他堵住壶眼、按住壶盖,避免任何一滴茶水滴漏,这才将茶壶从小土地神手上轻轻地取下。壶果然非常烫,里头的水正滚。

「即使是神灵之躯、即使好得快,但要是受伤,也会很痛吧。」

他在土地神惯用的茶杯里斟了半满,将杯子摀在自己的手上,待热度退去之後,才蹲下身、将杯子交给小土地神。

小土地神退了一步,直勾勾地望着与自己视线等高的白罗。

「给,小心烫。」少年的脸上挂着很浅的笑,对孩子时有着另一股往常不易见的温和柔软。

白白软软的、简直像是颗汤圆。

或许是因为这零危险性的模样,让小百盐放下戒心,这才伸手端走白罗手上的茶杯,在他面前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完,又把杯子交还给他。

月老难得见这个分灵体开场就和谁这麽亲近,自己这个几百年老友的面子险些挂不住,惊讶地喊:「咦咦咦咦咦咦!?小小盐,你怎麽跟他好!他可是陌生人啊!你不是最怕陌生人的吗?」

灶神兴许是嫌月老太吵,当场抄起酒瓶就往月老脑门上砸,月老也当场没了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昏死过去。

不过短短眨眼间,又从桌上爬起来,只是脑壳好像被打破了,从头顶冒出血泡。

「你看、白小公子,就算真的被砸了个头破血流,他还不是好好的。我劝你也别特别去理他,反正过几天就会好了,这分身也不认得你,其实也没有必要管,我们过去都是如此。」

「给我等下,你是为了特地说明这件事才砸我的吗?」

「当然不是,纯粹好玩,再来一下!」说完,灶神又抄起瓶子敲了下去。

白罗看着眼前的小土地神,就算刚刚那席话在他面前说,孩子好像也真的没啥反应。

「无妨,是我想照顾小土地神的,我想待在他这里。」白罗的声音并不特别起伏,却说得字句有力。

别人不要或不想顾,那无妨。是他自己决定这麽做的,不管土地神是什麽样子,他都想待着。

发现小土地神正抬着头看他,但白罗也看不出来是什麽意思,便轻声问:「还喝吗?」

其後,小土地神把杯子塞给他,不言不语。

白罗不懂意思,便试探性地又斟了一杯递过去。

小土地神接过杯子,没喝,递回去给白罗。

『什麽意思,要我喝?』

白罗依然不懂,但姑且是笑笑地收下了茶,哪知一眨眼,小土地神已经跑个不见踪影了。

***

白罗虽然从小独立,但再独立都没有带娃的经验,更没有带神仙娃娃的经验。他向月老和灶神谘询一点照顾的方式,但得到的答案不尽人意。

月老:我业务范围从来没涉及过小孩子我真的不熟啊!

灶神:老娘虽然是母的,但老娘讨厌小孩子。

月老&灶神:「「别找我。」」

但看戏可以。所以两人经常来探望,留下来看热闹恐怕就是他们仁至义尽之处了。

土地神怕生,有熟人在视线范围,总归还是好的。

只是,白罗总算是看出来了,为什麽过去土地神跟这两人总是还留有一点隔阂戒心──他们实在太不可靠。

其实小土地神似乎也没什麽要照顾的,大多数的时间都自己一个人在屋外的田埂边走着,像是在巡视田野。

白罗通常不作声地跟着,习惯性隐去脚步声,不让土地神注意到他。

不过小土地神也很机敏,走几步就回头看一下,总是很轻易就看见跟着他的白罗。唯一庆幸的是,小土地神也没有月老他们说得那麽怕生,并不会因为被他跟着,就害怕地逃开或躲起来。

土地神没有和他特别亲近,但也不排斥他。

时间很快来到第三日。

白罗借住在百盐的其中一间小破庙里,早晨起来就先洒扫了庙宇周围,破归破,但气氛却空灵清净,确实相当有神只驻紮的威仪感。

打扫完了,又开始他的晨练,但奇怪的是今天就没见到小土地神。

「出去了吗?」

有可能的去处除了去巡田,还有就是去灶神那儿了。

白罗心念一想,便动身前往。

然而到了灶神家,才得知土地神被月老逮住,硬是拉着人上市集。

「月老他酒也刚醒,醒来就嚷嚷要和百盐加深友谊一雪前耻,然後小家伙就被人拎走了。」

白罗点点头,不是走失或意外就好。虽然不是很懂这些神明老朋友之间的互动,但他总觉得不太放心,就和灶神要了方位,连忙赶过去。

月老一身大红,显眼惯了、不怕人的视线,很轻易就在人群中找到他。

但白罗靠近时,才发现哪有小土地神的身影。

「月老大人。」他从旁拍了下月老,月老被他突然出现在身旁吓了一跳,更像是心虚干了坏事被当场抓包。

「嗨、嗨,早啊,你也起得这麽早啊?天气真不错。」

「是,是好天气。请问土地神和您在一起吗?」白罗顺他的话回应,并立刻接上自己的问题。

「呃…………………………………………可以说在,也可以说不在。」

白罗耐着性子,脸上不愠不火,只等月老慢慢说完。可以慢,但不可不说。月老这才发现,虽然白罗只是站在他身旁,却正卡着一个绝妙的位置,不论他想怎麽逃,都找不到任何一个破绽死角,无声无息地逼问他。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月老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耸包了,抗压性奇低,白罗明明也没生气,淡淡的表情却让他已经开始怕,当场投降坦白:「我就牵着小小盐出门要玩,结果半道上人太多,我又一时分心看一对佳偶,然後人就没了……」

「找过了吗?」

「找!当然找,只是没找到……这里好歹也是鸪县,我想说也不至於多严重,所以还不如打道回府等他自己回来。」

白罗听罢,点了点头:「嗯,那剩下的交给我去找就可以了。」

「哦?喔,好啊,谢啦!白小公……咿!」月老话还没说完,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只见白罗没多说什麽,转身要走时,扫了他一眼。

眼神里有怒意,却不炙热,反而像是划过脖子的冷剑。

月老当场吓了一脖子的冷汗,踉跄了好几步,险些跌个四脚朝天,引来周围人的目光。

一眨眼,白罗已经不见了。彷佛连刚刚的眼神都只是镜花水月。

但月老还是心有余悸地连连拍着胸口,安抚下自己的心脏。

「吓、吓死人了……发这麽大的脾气?也不对,他那样算是发脾气吗?」

白罗没有往人群里钻,因为百盐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稍微推测了一下可能的方向,又打听了几个路边的贩子,很快就在一个枯井边找到人。

小土地委委屈屈地乾站着,本来也是想回去的样子,无奈大街上人实在太多,也不晓得是站了多久,眼睛看起来泪汪汪的。

「土地神,我来接你了。」白罗当即跑上前,本来以为可以牵上孩子的手、带他回去,却不料小土地神竟直接朝他跑来、往腿上一抱,埋着脸就这样动也不动。

「土地神?」

孩子还是没说话,但死死抓着白罗裤脚不放。

「嗯、我知道,我懂。」白罗拍拍他的头,「我也是,最不喜欢和土地神走丢了。」

这里是鸪县又如何?那并不代表土地神就不会怕一个人流离於人潮中,毕竟现在的土地神也只是个孩子,对任何事都懵懵懂懂的。

受伤会疼、走失会紧张,纵使是神灵之躯,也不代表可以任意承受伤害。

白罗的确不太懂神明间的关系,但他认为照着自己的想法行动,或许并没有错,他就只是想用自己的方法珍惜这个土地神,无论是不是神明。

「……────……」

小土地神似乎还含糊地说了什麽,白罗听见了,但没有细究。只连忙蹲下身,一把就将小土地神抱到身上,坐着自己的手臂。

「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人不会少,白罗想了下,将斗笠外纱一掸,把小土地神也包进了白纱下。

在斗笠里往外看,一切看起来雾雾的,像是和人潮隔了一层无形的墙,总有那麽一点安全感。

小土地神也就安安静静地任他抱了。

回了土地神的秘密小破庙,草草吃过午饭後,倦意与秋末的凉意同时袭来。

最先睡着的是小孩子,在床板上缩成了一球睡得正香;白罗本来不困,坐在庙门槛上发呆,总是有点怕又有红衣诱拐犯突袭,虽然知道可能是自己多想,但还是坚持守着门。

没什麽特别的事,闲散得连阳光都刺眼的午後,是他从未想过的惬意时光。

对白罗而言,刚刚确实是有好事发生。

因为他细想了一下,那时小土地神抱着他的腿,说的那句话是什麽。

只可惜风吹一吹,他竟然也跟着睡着了。

白罗睡得半梦半醒,斜倚在门边,本来被风吹得有点冷,但一会後,却感觉到一层暖意覆上身。

薄薄的布料有一股熟悉的气息,那人把衣服盖在白罗身上之後,便一步迈过门槛,脚下靴跟发出了轻微踏地的足音。

「真是……有床不睡,睡这里。傻瓜。」

白罗没睁开眼睛,但不自觉地泛起笑容。

虽然灶神和月老都说那是分灵体、记忆缺失不记得自己,但白罗却知道,土地神肯定没有忘。

毕竟一直以来,会喊他「小萝卜」、会顾虑他有没有茶可以喝的……会因为发了脾气又拉不下脸、以至於别扭得不敢正眼看他的,大概只有土地神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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