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後来真切地明白了究竟有多冷。
就在他站在已经光秃的枝桠下，向冰冷的空气吐出白色的思念的时候。
会在围着老树的木椅边上边聊天边吃着菜色相同的便当的人们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偶尔站上一时半刻却什麽也没做的人。
最後他坐在风口，梦见了口口声声说可以帮他的人；待到梦醒，他却只能无助地倒了下去。
***
「好多人啊⋯⋯你确定这样我能筛到Y大B组吗？」林玉锺看着整间大教室的人潮，粗估也有一百五十几位，而这些人都是要面试泛医科的，那就表示学测肯定都考得很好⋯⋯
「没事的，你也就59级分啊。而且如果是看社会不看国文，你就是60级分了欸，肯定有优势啊。」高采岫揽着林玉锺的肩膀防止他被大量人潮撞到，张望了会後指向靠近角落的位置：「而且啊你看，像我就没考社会，那就不会跟你抢BM大了啊⋯⋯坐那吧？」
「说真的，这样就表示我们被放养了吧？」坐在三连座位的中间，林玉锺偏头向高采岫问道，没想到却意外听见了另一边传来的人声。
「你说得没错。毕竟补习班还要照顾指考的人，加上这间重考班本来就是指考取向——我觉得被放养是很好的比喻。」
那是一道低沉却不会含糊的好听声音，让林玉锺忍不住回过头：「你是？」
「啊，抱歉，我刚刚听到你说的『放养』觉得很好笑，所以就搭话了。」那名男生礼貌地笑了一下。
对方大约脾气很好，即使被林玉锺上下打量着似乎也不恼，只是继续微笑着说道：「刚才我听到补习班以前的学长姐在讨论，应该是九个人一组比较方便练面试，不过这附近的人我都不熟，晚点可以跟你们一组吗？」
还没看够人，林玉锺就被高采岫的声音拉回了神：「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和我们应该是不同班吧？」
「确实不是，我没看过你们。」面对高采岫彷佛有些敌意的询问，男孩依旧不温不火地说道：「我叫孟宇君，你们叫什麽？」
「啊、我叫林玉锺，他是高采岫。」林玉锺指了指身後的人说道。
「原来是这样，很高兴认识你们～」孟宇君笑得露出了白牙，看得林玉锺有些发愣——若说高采岫的笑容就像是冬日的暖阳一样能够让人感到舒适却依旧耀眼，那孟宇君的笑就或许就是雨後的天空一样晴朗且乾净；无论差别是什麽，两人绝对都是不折不扣的帅哥，不过面前这体格壮得多的人看起来反而比前体育班的高采岫还要给人体育系的感觉。
然而这人又显然和粗犷搭不上边。温文尔雅的搭话方式不说，连穿搭都很有一套，明明是在补习班这种不适合谈恋爱的场合、也可以显见对方是随便套的几件衣服，但就是硬生生被他穿出了品味，加上颈间戴着的一条似乎是银制的十字架项链——看到这饰品时林玉锺还微微地皱了下眉，不仅仅是觉得那一看就价值不斐，还有十字架被当成了装饰品的无奈——替他本就出彩的俊朗脸蛋更添了分明亮。
「你们是同个高中的吗？感觉关系很好耶。」看向依旧搭在林玉锺肩上的手，孟宇君问道。
发觉附近向别人搭话的人都是从级分数开始，但这人却不一样，让高采岫来了点兴趣，还不忘顺道展示一下他的占有慾：「对啊，虽然不同班，但是我们高一就认识了。」
「真好。」孟宇君又笑了，但这回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
来不及询问对方的「真好」是什麽意思，讲台上的麦克风试音就打断了高采岫，让他只能内心有些不安地听着台上人的解说，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专注起来。
「采岫！宇君他超神的，真的是九个人一组耶！」
林玉锺抓着高采岫的手臂让他回过了神，却在听见对方的後半句话蹙起了眉头：「宇君？」
「就⋯⋯他啊？」林玉锺指了下孟宇君，并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显然不在状态的人。
「欸，这麽快就忘记我的名字了？」孟宇君笑着调侃了句，但显然也没打算将之放在心上：「走吧，看看还要找谁。」
「啊、好。」
兵荒马乱地集齐了九个人，高采岫终於有时间来重新检视孟宇君这个人。
孟宇君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帅哥，会穿搭，大约也是富家子弟，人又温和，显然是很受女生欢迎的类型——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有那麽一点危机意识在，虽然或许是因为先认识他们俩，因此孟宇君对他们多了点照顾，但是他却认为，这人在乎的其实是林玉锺，让他忍不住开始喝起闷醋。
不过现下都只是他的猜测。即使是他这有一丁点偏见的人，依然不得不承认，孟宇君虽然看起来像是什麽都不会的少爷，实际上却很善於领导跟照顾人，让大家都能在短短几分钟内互相认识一下彼此，并且交谈几句让气氛更加融洽。
但也许是因为同时在想着事，也许仅是因为一时间名字太多了他记不住，他只记住了坐在对面一位看起来很眼熟、恬静优雅还有些内向的女孩，连香苡。
过後细问了几句才明白，那女孩是B女高资优班的，大约是以往办活动时有打过照面，让他脑海存有几分印象吧。
「好冷。」放学时，林玉锺看向有些心不在焉的高采岫，忍不住突兀地吐出了句，像是要打碎两人之间冻结的空气。
「对啊，你很冷吗？」高采岫看向不断对着指尖哈气的人，立刻将手伸进了口袋：「我有暖暖包，给你。」
点点头表示谢过对方，林玉锺捏了捏暖暖包，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他在意良久的事：「你很喜欢那个女生吗？」
「没有，我没有喜欢她啊！」高采岫立刻瞪大了眼，摆着手澄清道：「你别忘了，我绝对不和B女高的人交往！」
「但是⋯⋯现在她已经毕业了，也不能算是B女高的了。」林玉锺依旧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淡淡地说道：「而且你刚刚一直盯着她看。」
「我看着她是因为我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她，不是因为我喜欢她啦。」高采岫有些急切：「虽然她长得很漂亮没错，但是我真的没有喜欢她！」
「喔⋯⋯」莫名松了口气，林玉锺的内心暂时没了嫉妒，只剩下疑惑：「她长得很漂亮？」
误以为林玉锺还认为他喜欢连香苡，高采岫立刻变得口不择言：「她长得很漂亮，但是你也很可爱啊。」
「啊？」林玉锺迷茫地看着他：「跟我有什麽关系？」
「呃⋯⋯没有，没事。」猛然意识到说得太过露骨，高采岫有些尴尬地转开了视线，随後又因为想到另一个问题而开口：「那你觉得孟宇君怎麽样？」
「他喔⋯⋯帅哥？」没有注意到高采岫暗下来的脸色，林玉锺自顾自地继续：「蛮会照顾人的，也许是二考、年纪比我们大吧。」
「喔⋯⋯还有呢？」
「嗯，应该很有钱⋯⋯啊，感觉像是哥哥一样。」
听到这句话，高采岫就乐了——像哥哥就表示孟宇君没有机会吧——因此继续问道：「为什麽你觉得他应该很有钱？」
「因为他的项链啊，那感觉就很贵。还有手表，虽然看起来很旧，但是还是劳力士的啊。」
「我也是因为这样所以觉得他很有钱的，默契真好。」高采岫笑了开来，随後拉住对方的手腕迈开步伐：「快点，快要红灯了！小心啊，你跌倒我可是会难过的～」
——可是啊，采岫，你刚刚给我的暖暖包，其实早就凉掉了。所以，你现在在意的，到底是谁呢？
***
虽然因为林玉锺说了觉得孟宇君是哥哥而比较放心，回到家、两人通完电话後，高采岫却又在躺上床时开始胡思乱想。
翻个身将脸埋在枕头，高采岫无视了正断断续续震动着手机——反正他已经传了晚安贴图给林玉锺，对方不可能还回什麽字串——心烦意乱的主因，大约是两人的世界从此不再只有两个人了：团体练习意味着他们势必要和其他人有所交流，当然也包含了那不知道是不是「心怀不轨」的孟宇君。
平心而论，如果作为朋友，孟宇君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好选择；如果他对林玉锺没有别的想法，他们肯定能成为一对好朋友——虽然还不知道孟宇君对林玉锺的特别照顾是因为什麽，但他还是无法控制地有些吃味。
「啊！烦死了！」手机依旧在震动，持续打断他分析着孟宇君各种举动的思路，於是高采岫跳下床，将搁在书桌上的手机翻到眼前，没想到传讯息的人居然是已经时隔一年多没有联络的戴瞳珞。
疑惑地点开了对话视窗，映入眼帘一张挤着两张脸的照片就吓了他好一大跳，看到底下的文字後依旧不敢置信。
「我跟晋福明在一起了」（上午12：02）
「听说你跟你做便当的哥们绝交了怎麽回事」（上午12：03）
「喂你还活着吗」（上午12：06）
「领便当了？」（上午12：08）
「你不会还没追到人吧？」（上午12：11）
「你真的在追他？所以才绝交喔？」（上午12：13）
高采岫越看越惊恐，除了眼前两个认识的人在交往让他满是意外以外，後头的字眼更让他慌张——他虽然知道戴瞳珞一直都对林玉锺和他的关系心存疑惑，但没想到对方居然问得那麽直白——这不就代表晋福明也知道了吗？
但他想不了那麽多，除了回覆「恭喜」、「还没」和「不是」，便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不料戴瞳珞直接秒读，并且又丢来了一串字。
「你当初追我不是很乾脆利落吗？怎麽现在这麽磨蹭」（上午12：17）
「我又不知道他的性向！」（已读上午12：18）
「喔承认了」（上午12：18）
以为戴瞳珞只是来八卦的，高采岫後悔地「啊」了声，准备要收回前头的句子，没想到对方又传来了新的讯息。
「你在怕什麽」（上午12：18）
「他很依赖你就算失败你们也不可能绝交」（上午12：19）
「睡了不准给我已读不然我就告诉我男友」（上午12：19）
愣愣地看着对方传来的倒数第二句话，高采岫开始思考起告白的方式和成功的机率，却又迅速摇了摇头，想要把这样的想法甩出脑袋。
——现在还不行，一切都还没上轨道，绝对不可以因为任何事影响林玉锺的心情。
这时而苦涩时而甜蜜的起伏，只要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即使是心痛，也是只属於他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