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要离开时,跟我说很抱歉,告别式她可能没办法参加了。
我急忙说:「那有什麽关系?你今天赶来这里,我已经很感动了。」
她温柔地笑笑,说後续她父亲会电话跟我联系。
我明白那话,言下之意是短期内不会再见到她。
其实从上回在诊所偶遇到现在,竟也不知不觉过了两年的时间,下次何时还会再跟她相见?不晓得。
我一时之间竟有些舍不得她离开,但终究还是得送她离开的。
「你有Line吗?小艾。」她忽然拿出手机。
「有啊,要加吗?」即使舍不得,但我外表总是漫不在乎的样子。
「嗯啊。」她主动打开条码让我扫。
一秒的时间,似乎又让我们的友谊牵回了线。
「小艾,可以又跟你见面,真的很开心喔。」临走前,她像大学时那样,亲昵地摸摸我的头,「希望你可以节哀顺变,有事还是心情不好,都可以Line上传讯息给我。」
「好。」我低下头,咬了咬嘴唇。
我见到她也好开心,真的。
但当时还不善於表达内心情绪的我,那当下却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她向我点点头,要我别麻烦送她了,便自己一个人离开了灵堂。
一个礼拜後,告别式。一早家祭。
清楚记得那天是农历上送别的好日,於是殡仪馆一大清早五六点,停车场便热热闹闹人潮熙攘,与要送别亲人的哀凄气氛形成强烈的对比。
一早,全家人早早就起床梳妆,想要好好陪老爸走完这最後一程。
但我的心情却莫名很慌、很焦虑,本该要好好送老爸一程的,我却是心底说不出的,满满的不安。
尤其看到会场内,已经有许多亲朋好友入座,我在公司虽然水深火热,但同事长官们却也在家祭开始前,早早就出现在会场外。
过去这段日子都是在灵堂里静静陪着老爸的我,一时之间不知道面对这麽多人。
P本来这天请假要来,但我要她好好上班即可,毕竟她已经有来上过香,我觉得那就足够了。
但当我那天心慌乱地连呼吸都不太稳时,我真的好希望她可以出现在这里——但想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
惊喜之类的事,P几乎不会做。尤其我那时又是口气如此坚定地,要她留在台南好好上班。
就在我慌慌地跟着家人们及法师拿着一些必要的物品走进会场里时,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L。
一身黑的她也看到了我,愣了一下,接着定了定神,对我点点头。
我以为我看错了。
L不是说她有事,没办法过来的吗?
但毫无疑问地,看到她,瞬间让我的不安缓缓地落定了。
在那几秒里,我想起小学毕业典礼时,我被指派为毕业生感言致词的代表。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登上演讲台,面对这麽多人,对着麦克风说出那一篇文诌诌的感言。
小时候的我很害怕麦克风,那声音嗡嗡嗡地,听到自己的声音被放大几倍在空间里乱窜乱撞,更是让我慌乱。
记得当时我害怕得脚都在颤抖,连站都站不好,却在踏上那演讲台的第一秒,就看到老爸站在底下第一排,笑得好灿烂,拿着他宝贝的Nikon单眼相机,正准备帮我拍下他引以为傲的那一刻。
那瞬间,我的慌乱也跟这时一样,就这样缓缓落定了。
那感觉不像定心丸,反而比较像一股徐徐暖流,就这样轻轻地吹抚过你本来慌乱紧张得冒冷的内心,那种不安的感觉,便这样淡淡地如片片落叶,轻轻落在心田里。
我微微对L笑了一下,就像那年我站在讲台上看到台下的老爸那样,被救赎似地,对老爸笑了一下。
喀擦——我老爸拍下了那一秒。
当丧家把所有的事情都摆设妥当後,L才跑来找我。
「你今天不是有事吗?怎麽跑来?」我对於L的出现又惊又喜,一方面注意到了她红红的眼眶。
「对,等等要期末考。」
「等等要期末考?小姐那你还来?」我震惊。出社会太久,我都忘了大学这些魔王考试的期程。
「来送一下林爸爸……」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小艾,我该离开了,希望林爸爸一路好走。」
看着她真的哭过的模样,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麽办。
等等要期末考的她,却还是大老远跑了这一趟,只为了这短短几分钟,一个人坐在那边,静静地送我老爸一程。
我该怎麽做,才有办法回报她这样的心意?
「小艾,如果心情不好,记得Line我喔。我该走了,请你跟妈妈都要节哀顺变。」这是她最後的话了。
之後,我们并没有找彼此聊过天。
一方面,考量到她的课业繁重,那天她的眼睛下挂着两条浅浅的黑眼圈,身形似乎比上次更消瘦了,穿着虽不致遢塌,但看得出稍微无心打理。
爱美的她,以往即使准备医学系考试,也绝对不会让自己发生这种事。
另一方面,是我那个时候状态极度不佳,实在没有心力维持这一段失而复得的友谊——很多时候,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我到那时才深刻体会这句话的涵义。
等到我们终於第一次在Line上联系,又是几年後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