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定是你洩密的方式不對 — 案一番外 家族旅遊返鄉的正確方式 (二)

正文 一定是你洩密的方式不對 — 案一番外 家族旅遊返鄉的正確方式 (二)

有的时候,他也搞不明白,自已与老师到底算不算亲近。

说亲近,老师从没提过自己的姓名,更没问过他当年分明是个幼宰,正该被人细心保护,为什麽会独自倒在那边。

两人之间,始终有条线,悬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前,碰不得进不了,是两人不曾言语的默契。

但说不亲近,在他说想学魔法时,老师也从不藏私,轻易将大多数拥有魔法的人,不会传授出去的私房法术,都教给他。

他虽在聚落生活的时日不长,但多少见过族里最强者,在祭典时为了宣扬部落强盛,所全力放出的魔法威力。

很明显,和老师教导他的魔法比起来,实在相距太大。

在学习的途中,他和老师提起过这件事。

本来以为依照老师的冷淡性格,他会左耳进右耳出,随意点头,便当作回应。

没想到,这句话竟然会成为让他在与老师相处十几年後,头一回见到对方笑容的契机。

「我教你的,是世上最强的魔法,源自於最棒的种族。」

这麽说着,他看见老师的唇角提起微微弧度,是几乎眨眼就要看不清的浅淡,却确实存在,出现在那张总是发楞出神,没浮现过多少波动的脸庞上。

这天而後,莫斯东才惊觉,他的老师有多麽奇异。

关於过去种种,老师的态度始终吊诡。似是崇拜,似是无奈,又或许是畏惧,以及狼狈。

彷若那些值得他反覆回忆的往日,都像个毒药,沾染到便会剧痛无比。

那些美好生长在不堪回首之中,逼迫他每每尝试回顾那些甜美,必然得一齐咽下撕心裂肺的疼,绞烂不曾癒合,仍然流脓肿胀的伤。

甜与苦的极端组合,让老师不曾主动提起他年轻时候的故事,就算谈论到,也会在笑颜过後,伴随接下来一整天的郁闷不喜。

懵懵懂懂的,莫斯东闷着满腹疑问,正待开口询问。却意外在某天夜里睡不着,意外听见老师在他俩居住的屋子外,用不知语言所哼唱的童谣後,学会了缄默。

那是一首童歌,音调轻快活泼,短促而有力。从老师口中哼唱而出,却演变成几近送葬歌曲的清冷悠远,拉长的尾音中,每次出现的不自觉发颤,都听着让人心里发沉。

彷佛出现了块特别巨大的石头,辗转辗压他的心脏,让它每一下的跳动都变得无力,血液流动迟缓,寒冷逐渐蔓延开来。

即便是把自己藏进厚重被子,甚至躺在暖炉边上,都无法减缓片刻。

到底是在怎样的情况下,会唱出这样一首歌?

莫斯东有困惑,更多的却是畏惧於知晓。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莫斯东跟着老师学习,在他终於能独自绞杀极北之地最凶狠的魔兽,还可以熟练变幻人形时,他们离开了居住了几十年的家,重回内陆。

来到极北之地後,他没想过会有这一天,甚至生出本能的排斥,未知的恐惧混着从前经历过的厌恶目光,重新缠绕他的思绪,满天风雪也不能掩埋。

但看到老师独自坐在屋外,手上捧着团用魔法凝成,看不清内容的球,露出扭曲表情,喃喃说着:「都要没了……都要没了……」时,还是把拒绝的话吞了下去。

老师从没解释过,那个球的魔法是什麽,只是在他问起时,回答:「这是唯一一个你学不会,我也不能教你的魔法。」

就此一句,他没再多说什麽,而是反覆练习老师教导他的其余招式。

其实老师说过,他能够继续留在极北之地,不必时时跟着他。

但莫斯东即便不安,仍是选择要和老师一起回归内陆。

表面上,他总装出雀跃模样,活像个长不大的幼宰,对内陆萌生好奇,就想亲眼瞧一瞧,甚至比老师还要急迫几分。

但他心里清楚,这些年老师衰弱的速度愈发快速。就是没说,他也看出来老师的视力与听力仅仅剩下一半,便连法力,恐怕也只有他俩初遇时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少,趋近於零。

这趟出门,恐怕既是最初,也是最後。

莫斯东莫名悲怆,又在老师长久的教育中学会看淡,不过笑容少了,越来越像老师,喜欢在空暇时间望着天空发呆。

启程那天,他走到半路,在彻底见不到这些年居住的屋子前,回头远望了一回。

当初为了长久居住,他俩在建屋子时没少下功夫,冰天雪地里不请外人,硬是花上不少时间搭起两层楼,还额外附带小阁楼。

两人都是生手,这房子搭建完成,肯定算不上精致,但胜在十足用心,一木一瓦全是牢牢放稳加固,要遮风避雨肯定没问题。

莫斯东自认对房子过分熟悉,连小细节都深刻入心,但距离一拉开,视线又被风雪遮挡大半,要找着从前居住许久的存在,还是让他费了不少劲。

用视线描绘屋子的轮廓,他想,这恐怕是最後一次觉得那房子温馨了。

下一回要有机会独身归来,剩下的或许就只有陌生及冷清。心中满是如此充斥忧愁的感慨,但该离开,莫斯东还是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还是踩着老师压在雪地上的沉重脚印。

到城市这件事,听起来简单,对莫斯东来说,却像趴光了他在这些年穿严实的平和伪装。於极北之地的安宁,在回归厌恶他的世界後,将会彻底裂个粉碎,裸露出连自己父母,都拒绝他存在的事实。

他的焦虑不安,瞒不过老师的眼睛。

即便对方从来不喜欢多加过问旁人心事,但在他的躁动几乎要实体化,要憋不住乱摔东西抚平心绪时,还是开口说道:「莫斯东,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内陆,就回去吧。」

「老师,我不是不喜欢,我只是、只是……」喉头发酸,莫斯东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结结巴巴,老半天才把自己的故事,用混乱的方式拼凑总结。

他从没讨厌过这世界,反倒是这世界排斥他,在无数个他试图拥抱人群的时刻,报以叫人难以负荷的恶意。

莫斯东憋了许多年,这一开口,竟是说得连眼泪都无法遏止,迅速打湿日渐坚毅的五官轮廓,模糊了线条流利的脸庞棱角,抽抽噎噎的,像是从前那个刚学会变化成人形的小蛇,迷茫而无助。

沉默许久,老师望着他,从他大哭到无力抽泣,才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彷佛在碰触什麽易碎物品,丝毫不敢太过用力。

「哼!那只是过去,现在你学会我教你的魔法,到哪都不怕会像从前那般任人宰割,谁看你不顺眼,打回去就好不是?就像当年龙族……」他看见老师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消音,只剩薄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什麽。

但纠结到最後,他却不过缓缓收回手,贴上自己的脸,指尖沿着眼眶移动,一寸寸的抚摸,彷佛是在确认什麽,直至最终无果,才徒劳无功的垂下手,神情落寞。

莫斯东总觉得,老师那声带着嘲讽语气的冷哼,与他脸上无力且失落的模样,一点也不相衬。

倒更像是,在掩饰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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