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
冬日，总是特别特别寂静，仅有那飕飕冷风及疏疏枯木，愿意为这等严寒缀上几丝生气，其余的一切，彷佛都如正吊念已矣的期末试卷般郑重庄严和欲哭无泪。
男孩忍不住缩瑟了身子，将冻得发僵的脸蛋如鸵鸟逃避猎者似地半埋进高至下颚的毛衣衣领，只露出一对点漆似的弹珠眸子，让柔软黏人的毛料轻轻搔着泛红的双颊，试图驱散聚集在肌肤上的冷意。
台湾的冬季虽不似立足於高纬度的国度那般拥有那好若柳絮因风起的大雪纷飞，却也不失高雅宁静的宜人和偶尔玩心大发的可爱。北风那儿萧萧吹，叶儿这头沙沙响，一瞧路旁几株零落的枯树，依旧正缓缓饮啜着冬末倒映倒出的冷冽，但如此沉默的悄然，倒显出了一丝学生们窝在窗前盯紧手机嘿嘿一笑时，那不言而喻的寒假趣味。
他再次微微环紧纤细的双臂，将吃得颇撑的小背包挡在身前作为无辜可怜的盾牌，杯水车薪地尽力分散了环绕四周的朔风凛冽，却始终无法见效，被折磨得一颤一颤的羽睫也只得无奈的默然认命。
「给你。」
一大片毛茸茸的酒红色完整地覆盖了男孩的视线，围巾上头还留有谁的体温，贴着脸颊的感觉热呼呼的暖人，也为被摧残得泛白的双耳渲染了红晕。
男孩抬手拨开了占据眼前深色的布料後，看到得就是一双距离近得让他不自在的眼睛。
於是，他往後退了一步，不留情面。
「我不冷。」
男孩僵硬地摇了摇头，作势要将围巾从头顶取下，但指尖还没触及毛料，一只不大不小的手便恣意地揉上了酒红色的毛布，拇指还顺带搓的搓鬓角处柔软的发丝。
「你要是不冷，我就把围巾拿走，如何？」对方一才刚掀开额角处的暖意，他就忍不住伸手想挡去灌进缝隙的冷风，令那人由不得的一愣，一声不经意的「噗哧」随即因男孩这逗人的小举动而溜出齿间。
「我叫程轩。」
闻言，男孩仅仅是轻轻应了声，便又把头低了下去，目光直直朝着灰白色的地板瞧，分明没有想与人攀谈的意思。
「小不点，你叫什麽名字啊？」程轩见男孩撇开脸有意逃避自己询问的举动，想当然耳，更不可能就此放过眼前这木讷的小不点。你们说，是吧？
听见这三字不褒不贬的绰号，男孩攥了攥衣角，明显地蹙起眉头上的微钝的尖角，索性又往後退了一小步的距离，彷佛想藉此表示自己些许的不悦。
可男孩窘迫的沉默反倒勾起了程轩的兴趣，好似偶然得到了新玩具的幼犬一般，调皮地死死咬着对方不愿轻易放过。
「小不点，我这围巾都给你了，总该表示什麽吧？谢谢也不会说一句。」
男孩面带犹豫地咬了咬下唇，始终没有让那句道谢从唇间道出，只是默默从裤子的小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精心护贝过的手工书签，百般不愿地递给程轩，彷佛真是割了块心头肉。
书签有两面，上头各别用钢笔写了一句话，字体优美而流畅，笔锋锐利而遒劲，实在是颇为赏心悦目，就连那两句留言的内容都挺特别的。
等，一个回不来的人。
等，一个过不去的人。
但，想当然耳，程轩不会懂。
「你写的？」
闻言，男孩轻轻摇了摇脑袋表示否定，却没有打算开口多做解释，只是默默将头顶上的围巾绕上白皙的颈子，好似无声地警告程轩不准再和他抢围巾，确认没有威胁之後才启唇：「谢谢......。」
「程轩！」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呼唤，使得男孩嗫嚅的话语显得模糊不清，因此程轩压根儿没有注意到男孩所言，反倒是回过头对着声音的源头高兴地挥了挥手。
迎面走来的是两个肩并着肩的大人，男人，看上去挺和善的，脸上都挂着温柔而友善的微笑，但男孩还是下意识退了些，最後几乎是躲在了程轩身後。
「这是我的新朋友。」程轩咧着嘴朝两人介绍道，语气里带了丝稚气的喜悦，尔後抬手指了其中一个较高的男人，「这是我爸爸。」
「那......这是谁？」男孩怯生生地从程轩身後探出头，圆睁的眸子透出了几分小猫儿般软绵绵的戒备，彷佛将这个陌生的同龄孩子当作保护自己的屏障。
「这也是我爸爸。」程轩看向了眼前的另一人，微微撇过头朝身後的男孩开口，眼神还流露了几丝显而易见的骄傲，「厉害吧，我一个人有两个爸爸。」
男孩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貌似就这麽被程轩的自信满满说服，再次对两人投以的目光带了惊奇和羡慕，尔後又垂下头拉了拉程轩的衣摆，神情犹豫地缓缓说道：「我也想要......两个爸爸......。」
「不行，不能分你。」程轩见了男孩那副扭捏的模样，觉得挺有趣的，出於好玩先是拒绝了对方的想要，果不其然成功勾起了男孩的脾气，对方赌气般地再次沉默了，眼眶都泛起了红晕和几乎要涌出的泪水，看上去就是被人欺负後的委屈。
泫然欲泣的表情看来意外地令人不知所措，还能带来不小的罪恶感，搔得程轩心底一个慌张，从裤子右侧的小口袋里掏出了颗三角形的巧克力，迅雷不及掩耳地撕了包装塞人嘴里。
莫名其妙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不只暂时止住了男孩方才楚楚可怜的难过，反倒还令男孩不禁一愣，不发一语地默默嚐起了嘴里的巧克力糖，但眼底正打转的愠怒仍然没有散去，瞪着程轩的神情带了几分闹脾气的怪罪的意味。
「该走了。」
程轩才方妥协，马路对面便传来了一声叫唤，引得两个小毛孩将头转向声音来源，开口的是位颇年轻的女性，脸上挂着不耐烦的冷漠和严厉，催促着男孩赶紧过去。
听见女人的话语，男孩二话不说直接就踏上了眼前的斑马线，只在快抵达对面人行道时转头对程轩挥了挥手，尔後就失了踪影。
那日之後，程轩没再见过那内向的男孩，围巾拿不回来了，巧克力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