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节是地理，一直到老师走进教室越极四周才清场，洛依找不到空隙。
等下课铃响，老师最後一个字还没落地，洛依就急急跑去後面，在越极桌前站定。
越极抬眼，眼中平淡无波，感觉身後又有人过来找他，洛依立刻说：
「刚才打到你对不起！」接着鞠一个躬。
四周有窃笑的声音，某个女生故意用气音放大耳语：「这样就没事啦？」
越极那双深邃黑亮的眼，看着谁都让人有被磁场笼罩的感觉，洛依心底一缩，没等他反应就转身挤出围观的墙。
跑出教室後心才开始猛跳。真的很对不起人家，刚才是不是应该加一句：「如果有医药费我来出」？情急之下忘了。
踩着上课钟点回教室，眼观鼻鼻观心地直直回座。还好桌子都是分开的，没有同桌来跟她咬耳朵。
她又有谁能跟她咬耳朵？开学两个月，班上同学的名字她是记全了，但没几个真正说上话。
她真是慢热到水都开不了！表姐取笑过她。国中时有两个好友，同班快一年才终於熟稔，到放学後可以一起吃吃喝喝的程度，但也没互相带回家玩过。
其实是人家有请，她没去。为什麽总是放不开，在任何环境下都自觉是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洛依也无可奈何。
都说人就该做自己，但问题是我们喜欢自己这样的人吗？
她明明就喜欢像国中那两个开朗爱闹的朋友，跟自己相反的类型。
「喂，你还真去找越极啦？」
後面的程青燕用笔点她肩头，洛伊僵硬了一下。
每次程青燕先找她说话，她都接不上话，因为好像全在聊八卦。
「你要小心喔，任何事跟越极扯上关系，都是万众瞩目，很可怕的！上次他找我谈音乐季的事，我全程保持一公尺距离，随时做好他说完我就转身跑的准备！」
洛依没回头，可是差点忍不住笑。
「反正想追他的都要有追明星的觉悟，也就是被迷妹打杀的觉悟。当然，还是有一堆打不死的烈士，我程青燕只能佩服。」
追？她哪有要追？想交个朋友都难了，她想到男生就自动打退堂鼓，少女心只能在书里剧里暗暗爆棚。
「我问你啊，打到全校第一明星是什麽滋味？」
洛依听不下去了，转过头去：「程青燕，请你别说了。」
「你脸红罗！」程青燕毫无芥蒂地笑开：「你这只小白兔真好玩。我是看你嫩得要死才好心忠告。我知道你打死也做不出故意打越极这种事，但人心可畏，你道歉过以後就再也别跟班长大人同框，懂吗？」
洛依默默转回去。同框？她不担心。想凑近越极都是蜀道难，她才刚好不容易挤出人墙，绝对没有再挤进去的道理。
下了几天雨，终於在周一放晴。
洛依想了几天的计画，终於可以实行。等到放学後，她到体育器材室借篮球。
放学後的器材室很热闹，她刚踏进吓了一跳，借东西还得排队。幸好那些人高马大的体运健将她都不认识，也没碰上自己班上的。
回到操场，因为地上还有点湿，大部分人转场体育馆，人不太多。洛依把背包和球先放好，然後慢慢跑起操场。
她的计画很简单，一天先跑一圈，体力慢慢练起来。球呢自己练投篮，这种技能没有捷径，不练永远不会。
才半圈她就发现还是高估自己，上下不接下气，腿也又痒又酸，平常血液循环就不佳的证明。
弯着腰撑着双膝，洛依想放弃又不甘心，最後半圈拖着脚跑完的，像双脚绑了铅。
十分钟喘完气，她开始站在篮网前投篮。前三个连篮板都没碰到，远处不时传来的说笑声听起来都像在笑她。
但她的经验告诉她，其实很少人注意她，她的敏感带来错觉，只会让自己更窘迫。
长到这麽大，她总算有了领悟：人都是最在意自己，不真正在意别人；以为所有人都在看你？其实只有你在乎你。
这样的强心针，大部分时候都有用。几天前能撑过长这麽大最窘迫的那几刻，连越极女军团的嘲讽也没让她拔腿就跑，就是这样的心理建设——
她们在意的是自己的心意，其次是心仪的越极，连带才稍稍给她一眼。没事的。做你觉得该做的事就好。
她投了大概五十个球，中间有十个终於碰到网，中了一个应该是运气，因为她想复制没有成功。最後十个因为没力了，又回复到擦篮板下缘。
她抱着球回去还，眼睛被汗水刺得发疼。器材室只剩校工，签完名她出来往学校侧门去搭公车。
经过小花园，里面常有人偷抽烟或约会，所以她低头快步通过。听到角落树木浓密处彷佛有人争吵。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你情书？」
是⋯⋯姚喻芊？她的音域偏低，很好辨认。
七嘴八舌的炮轰同时起来。
「你跟那几只死党老是黏着越极，以为你们是御用保镳？」
「听说情书常常刚放到越极桌上就不见了，你们会不知道？」
「我辛苦好几天才画出来的情书，你给我还来！」带着哭音了。
「别跟她废话，逮到她落单，把她书包拿过来！」
「你敢！」
听着就要动手了，洛依心里发急，忘了腿疼拔腿就要跑，才几步就被树後突然伸出的一只手生生扯住，差些没叫出声。
「你——！」
程青燕一只食指堵住洛依的嘴，低声说：「喂！那群至少有五个人，你干嘛啊？」
洛依拉下她的手：「可是姚喻芊只有一个人——」
「姚喻芊是什麽人，就算挂彩对方也不会好过。而且姚喻芊自己也有一党不好惹的，对方忌惮她们报复，不会出手太重。」
洛依摇头：「外人出现，说不定就不会动手了！」
时间紧迫，她没顾上要说服程青燕，二话不说往树林里跑。
「该死！」听到後面程青燕嘟哝。
冲进树林，刚好姚喻芊死揪着书包被三个人拉扯，前襟钮扣都掉了一颗，满嘴怒骂，姚喻芊手仍不放。
「靠！以为我一个人就不能收拾你们吗？看我——」
洛依收势不及直直撞开四人，把在场六人都吓了一跳。
「你干嘛？你谁啊？」
「好像是那天打到越极那个？对，脸没特色不好记，但应该是她没错！」
「好啊，又来一个强上位硬贴越极的！你也是姓姚的人？」
「不是！」洛依的意思是两个控诉都否认。
「不是你会来凑热闹？」一个最高的女生直接上来一推，洛依就踉跄退了好几步。
「喂，小不点，没料也敢自不量力？」
说着三人又狠狠拉过姚喻芊，这次书包被抢走了。
「你别管了！」姚喻芊扑过去抢时对洛依撂话。
猛烈拉扯中巴掌都用上了。洛依大喊：「你们不放开她我就尖叫了！」
为首环臂旁观的亮眼女孩笑起来：「你要叫不早叫？」
「她大概不想给你们惹大麻烦。」
突然其来，在场每一个人——该说是全校每个人都熟悉的低沈磁音——瞬间冻结住现场画面。
越极，出现之前就是事件男主角的本人，活生生站在小花园入口，背包随意斜背，双手惯性插在裤袋，闲适的身形仍然散发无可错辩的强大气场。
「越、越极？」为首的女孩脸色倏然变了，先红後白：「呃，我们只是——」
越极轻瞥她一眼，她话语立刻哽住。
「都散了吧。」越极轻而威严地下令。
几个女孩似乎内心挣扎，想辩解又怕惹越极更反感，为首女孩微微点头，书包被抛回给姚喻芊，五人匆匆离去。
饶是一向大方外放的姚喻芊，在越极面前也似一时无措。洛依从背包中掏出外套，跑过去套在姚喻芊身前。
越极已经转开视线：「程青燕，你送姚喻芊回家，如果有伤到，就送医院。」
姚喻芊和洛依意外地回头，看到程青燕怯怯走进树林。
「我没事啦，也不用人送——」姚喻芊开口就被程青燕打断。
「还是我送你啦！反正我们好像同方向。」
程青燕好像赶时间似地半拉着姚喻芊走了。
洛依眨眼，她有种感觉，程青燕好像很感激接到这份差事。
是因为⋯⋯刚才阻止洛依帮忙，也没跟她过来救人？
「你⋯⋯怎麽会在这里？」她不知不觉问出口，才发现好像问得奇怪：「呃⋯⋯我是说，谢谢你！」
他看着她的双眼充满审视意味，她差点避开。
「看到你往这边走，跟程青燕说了什麽就开始跑，我走近就听到吵闹声。」
「看到我？」洛依喃着重复，很不可思议。
越极没回答，反问：「你呢，有没有伤到哪里？」
因为这样才上下打量她吗？洛依很不好意思：「我没动手，只是冲进来煞车不及撞到她们。」因为矮小所以连头撞上，她摸摸头，才发现头发有些乱，赶紧顺了顺。
他没有反应，她偷瞄他一眼又垂下眼。
「你跑来当众道歉的时候，单身匹马冲进来救同学的时候，好像都很勇敢，为什麽平常连正眼都不敢看我？」
她只好硬着头皮迎视那双总像能透视的眼睛：「可是你已经有很多人看⋯⋯」
自己在说什麽啊？洛依脸开始发热，看到他眼中似乎泛起笑意，赶紧换话题，也是一直在烦恼的事：「你头怎麽样？有没有事？」
「没事。」
「没有看医生吗？如果有脑震荡呢？⋯⋯医药费我会出的！」好像说得太晚，她还是忍不住。
「被家人押去检查过了，」他口气有些无奈，「真没事。」
他家人也知道了？她觉得更不好意思。
「你该回家了吧？」他指了指腕表。
洛依点头：「那⋯⋯刚才真的很谢谢你。」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回头看他仍姿态不变站在林中。
「再见！」她摆手，他没反应。
边走边领悟到，他是不想被人看到她跟他走在一起？这是他的贴心吗？
不能同框。程青燕的告诫没错，今天的事件，不正是姚喻芊和好友们高调迷越极的副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