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气温骤降。
充满冷意的空气稀薄得令人难以呼吸，起风时更是穿透了未扣全扣子的风衣，刺痛着肌肤。
舒妍倚着满是涂鸦的红砖墙，单手插在外衣口袋，抬起夹着烟的手凑到嘴边吸了一口。
仰头靠上墙壁，轻推鼻间的气息，对寒冷的虚空注入温度，带着尼古丁味道的云雾伴随吐气时凝结的水气，缭绕周身。
她在数月前被警大开除，理由是在校期间素行不良。
打架闹事总少不了她，再加上涉嫌提供枪枝改造技术给外部人员。
枪改在常国是足以判刑五至七年徒刑的重罪，但由於证据不足，她才得以逃过牢狱之灾，只是对於一个警校的学生而言，这样的经历是致命的污点，於情於理，学校都不可能再留她。
离开学校後，她搬离原住处、更换联络方式，彻底与从前的生活断绝关系，打零工过日子，偶尔和街头的朋友们厮混。
看似游手好闲，没干点正经事，倒也没有作奸犯科。
「舒妍姊，原来你在这儿。」
甜美的嗓音悠悠入耳，舒妍偏头看去，一个女孩从远处走来。
招摇的金长发尾部烫成波浪卷，百褶短裙几乎被罩在外头的大衣遮住，搭上黑色半统袜与素色黑皮鞋，她是师长眼中染发、翘课的坏学生，但在舒妍的感觉里，女孩除了服装仪容不符校规外，并未有其他出格行为。
然而人总会不自觉地以外貌和行为去判断他人，就连她对女孩的印象，可能也还停留在表层的部分。
没有人能够真正了解另一个人。
就像在不同地方可能需要承受不同眼光的女孩，就像各项成绩不说顶尖，但也称得上优秀，最终却落了个退学处分的她。
在女孩走到身边之前，她松开指尖，用脚将无声落地的菸头踩熄。
「找我什麽事吗？」
声音清冷淡漠，甫溢出唇瓣便与寒风化作一体。
「有位先生来打听过你，但我不确定他的目的，所以只说了你偶尔才会在这附近出现，和我们并不熟。」
眼皮跳了跳，她启唇又问：「长什麽样子？」
「嗯……是个有点年纪的大叔，穿了一身黑，眼神很犀利，像老鹰一样。」女孩边说，边用手按住眼角将眼尾往上提，试图做出她口中犀利的样子。
舒妍见状忍俊不禁，用指节叩了叩女孩的脑门，「感谢你的情报。还有，快期中考就别老往外面跑了，老老实实念书，挂科了才後悔就来不及了。」
「你怎麽知道我快考试了？」女孩瞪大眼，纯真的眸子满是惊奇和钦佩。
她微微勾唇，未施妆粉的眼彷佛能勾人心魄，如娇似媚，把女孩看的双颊一红。樱唇轻启，声如幽潭深沉，「我好歹也是过来人。」
语罢，她将双手都收入风衣口袋，与女孩别过，旋身往巷子的另一头走去。
接下来几天，舒妍一有空闲就在街头晃荡，并刻意在杳无人迹的巷道附近徘徊，转得无趣了，就晃进便利商店打发时间，出来时随意拣了项架上的商品付帐。
自动门在门铃声响起的同时向两侧开启，她转着手中的罐装咖啡，踏出商店。
倚在转角处的墙上拉开罐子的拉环，仰头一灌，带了几分甜几分涩的常温液体滑入喉咙。
这时，微弱不易察觉的脚步声靠近，她头刚摆正，身边就多了一位黑衣男人。
眼风漫不经心地扫过对方，没多做停留便又将视线移回前方，再次昂首把咖啡往嘴里送。
谁都没有开启对话的意思，两个陌生人就这样静静立在超商墙边。
五指捏着易开罐上缘晃了晃罐身，响起液体摇晃撞击的声音，以微高的频率传达出罐中内容物已经见底，食指指腹在内凹处摩挲半晌，复而从容举起，将最後一点解决。
中年男人意会她这是表示自己可以说话了，轻笑起来，狭长的双眼似打量又似打趣，语气里也染上些许笑意。
「看来你是特地在这里等我。」
「我可不想错失任何谈生意的机会，特别是像你这种自己找上门来的。」像是听见了什麽有趣的事，她忍不住笑，带了几分嘲讽，「我想你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既然这样，我就单刀直入了。」男子拿下头上的黑帽扣在胸前，「我想邀请你到我们公司工作，酬劳不会让你失望的。」
听出他特意加重公司二字的咬字，舒妍挑了挑眉，对这得来不易的工作邀约不怎麽上心。双手抱胸，用鼻腔哼了一声，讥道：「人资竟然要亲自来请人？你们公司的待遇还真不好。」
对於她的嘲讽，男子的态度依旧不愠不火，「这代表我们对你的重视。你对轻武了解之深、改造想法之巧妙，敝公司早已有所耳闻。」
她立起一只手，另一手支撑着手肘，指尖抚过下唇，「喔？我倒是好奇你还听说了什麽……」
刻意放轻放沉了声音，让上挑的尾音流露一股饶富兴味的深长感，可她也没等对方开口回应，便在一秒之内收束所有的轻佻，散漫的目光转为锐利阴鸷，似要将人给吞噬入腹。
「难道没听说过我是个警察吗？贵公司想必不是做正当生意的。」
浓厚的警告意味并未使面前的男人生惧，他笑得云淡风轻，不知是觉得她在虚张声势，还是太相信自己口中的「公司」不会那麽轻易被警方攻破。
「一个警校没毕业的小姑娘，算是警察吗？」男人嗤笑了声，打量舒妍的目光闪过一瞬的轻蔑，「依我浅见，遭军警校开除者，是不可能再回到学校，有了退学纪录想从外部取得警察资格也是有难度。」
事实被赤裸裸地摊在阳光下，舒妍的气焰弱了下去，神色略显复杂，撇开脸不再与男人对视，嘴上却依然不服输，挑衅地回了一句，「那又怎样？」
「失礼了。」见她心生动摇，男子致歉，清了清嗓将话锋转回主题上，「我认为你更适合我们『这边』，你的能力能得到妥善的运用，这点我相信你也清楚，你会等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而且因为被开除的事，你也不好找份稳定的工作吧？」
最後一句话刺痛了她的神经，她狠狠剜了男子一眼，对方却视若无睹，继续劝说，罗列她答应这项邀约的优点。
不得不说，句句直戳人心，对走投无路的她而言可说是唯一的生机，但她实在恨透了这种被人掌握一切的感觉，本来是对方有求於她，现在反倒成了她除了答应，别无选择。
男子扣上帽子，临走前递了张小纸片，上头写了一排数字，让她考虑过後再与他联系。
目送黑色的身影信步远去，舒妍捏紧手中的纸片。
满腔激动的情绪无处宣泄，只能使劲把空罐往公用垃圾桶内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