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这一周我和景森都没什麽互动，一瞬间气氛变得满扭曲。但我理解他，我选择把自己的缺陷告诉他，还能指望他吉祥如意的跟我嘻笑怒駡吗。他依旧是大家喜欢的黄景森，男同学围绕着他，他就是中心，而女孩子喜欢与他谈笑。
他还是他。我还是我。
我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有再多的感觉，也没有交集。
景森好像就是我生活里的一道风景，充满吸引力的男性，我越来越不能克制看向他的目光。
偶尔我们会对上眼，期中考结束，我站在讲台上宣导着教务处公布的打扫事项，擦窗户是最轻松的活，小玉给我抛了一个非常明显，要我偏私的眼神。我的确顺了小玉的意愿，以至於我决定给自己去停车场打扫的重活。
那里太阳大，落叶多，空间广，关键是还传闻闹鬼，我是不怕鬼，但是我也不想和祂们有任何亲密接触。
当我问有谁要去停车场的时候，景森抬起头，他用温暖的目光看着我，举手，他没有说话，但是我却有种热泪盈眶的快乐。
小玉告诉我，谈恋爱不能想太多。我对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感到愤怒，不是对小玉的，是对这个世界，为什麽我不能拥有愉快的高中生活。
我也想做个幸福的女孩啊。
我和他两个人拿着竹扫把，我不知道说什麽，他先朝我走来，「你去扫那边吧！」他指了阴影处。
我内心满惆怅的，因为我和他越来越远。
「我喜欢晒太阳。」我不知道哪来的灵感说这句话，但就是脱口。
我感觉自己全身在发抖。
他给了我一个温柔的微笑，像是梦里面的无声的问候。
10
我经过水族馆商街，我看见一条斗鱼，牠摇曳的尾巴像是色彩斑斓的旌旗。我把牠买了回家。
牠身体大多部分是橘红的色。彷佛最鲜艳的光在水里游来游去。
我开始觉得这是我自己的报应。
我想做个好人，希望我喜欢的人幸福，但是他不幸福，重点是我还很悲伤。
我和景森之间拥有一个乾枯的河道，本来我们可以畅行无阻的奔向彼此的岸，只是大水来了，暴涨的水平面把我们留在了两端，我们只能相望。也许谁有勇气义无反顾的走向对面，但是只有一瞬间的希望。
之後也是灭顶的命数。
11
在一个读书的夜晚，那天夜自习我没有看见景森留下来。
我一向不留夜自习，他一向留。
是因为我的关系吗？因为他想一身清爽的离开浪淘滚滚的河岸，所以他毅然转身了吗。
回到家我打了电话给他。我想给他留讯息，可是所有的文字都显得矫情，我还不怕矫情，只是我不知道能说什麽。
他没有问我为什麽打给他。
正如同我也没有解释我为什麽打给他。他只是说：「我没有喜欢别的人，据说最难的祝福，就是祝福你爱的人在别人身边拥有幸福，这是错的！最难的祝福，是你明知道那个人不会幸福，还要对她说，我祝福你一切都好。」
他的呼吸很潮湿，我知道他哭了，我也哭了。
妈妈从我面前走过去，她看见我的泪流满面眉头皱起来，错愕到愤怒，从她的眼光紮到我心上。她说：「不准哭，你的眼睛不能哭，你想瞎掉吗！」
「我喜欢你，是真的，可是，对不起……」我挂掉了电话。
妈妈的脸又激动又涨红，「跟男生谈恋爱了？」
我泪流满面。
其实这一刻我在意的不是我喜欢谁，也不是谁喜不喜欢我。我把手机摔到了床上。我站起来歇斯底里的哭喊：「难道我连悲伤的权力都没有吗？没有吗？就因为我要瞎了，所以我连哭泣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妈妈没有回应我，我愤怒地笑了。「你还要剥夺我什麽权力，上网的权力，出门的权力，谈恋爱的权力？你都拿走好了，如果可以，你能够把我的人生也拿走吗，因为我不想要！」我的心上彷佛有无止尽的玻璃渣在翻滚，「这不是我要的人生，是你把我生下来，是你让我拥有这样悲哀的生活！」
妈妈僵硬的站在原地，像是失去电池的玩具娃娃，无力的倒下。她扶着墙，无声地流泪，她看着我不发一语。
我慌乱的跑过去抱着她，「妈妈，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大吼大叫，我知道你比谁都自责，但这不是你的错，妈妈，你骂我吧，我不懂事，我让你难过了，我明明不想让你为我难过的。」
妈妈不断摇头，「莹莹，你说的没有错，你的怨气妈妈都理解，很多时候我都默默地想，老天爷这是什麽安排呢，为什麽要让这麽年轻的人受这种苦，你已经没了爸爸，祂还要让你……太不公了，真的太不公了！」
我们母女抱头痛哭。
妈妈的眼泪滴在我的手被上，一直烧进了我的心底。
12
学校外是灰头土脸的天空，看上去跟霍格华兹要被催狂魔笼罩前的天空相似。校园里是铁打不动永远写着题目的学生。
很多时候我会觉得这个世界以火箭的速度暴冲，多少年前大家上网还拨接，现在5G都不稀奇，正当大家觉得iphone一代又一代令人着迷时，已经有科学家研发出电子讯息隐形眼镜镜片，十年内将进入小批量生产，多快速前进的世界啊。
可是，从两百年前，不！更早，早在宋朝，早在春秋战国，永远年轻的学子就是捧着课本读书，虽然从竹简到布，从布到纸，从纸到电脑萤幕，但老套的考试制度历经过时光长河，千秋外代，永垂不朽！几乎可以说，地球上最顽强的两种存在，一是蟑螂，二是考试制度。
所以後来我发觉青春的起点不好说，青春的结尾也不一定，但是青春的过程是很容易描述的。
在数不尽的唐诗宋词绿豆糕稿纸毕氏定理比较成本……这些微不足道的科目，像一头贪婪的野兽，以嚣张合法的姿态，撕咬着我们的青春。
当我写完老师交代的演练题目，在放空时，我的手机在抽屉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看，景森的讯息写：「为了我，动手术吧！看不见不代表人生就毁了，可是没命，就真的什麽都没有了。」
我转过身，他朝我看，我轻轻地摇头。
过了五分钟，我的手机又震动起来。
「你说你喜欢触摸雨，但是你在下雨的时候撑伞。你说你喜欢太阳的晒进肌肤的温热，但你在阳光明媚的时候躲在大树下。你说你喜欢听风声，但是在刮风的时候你义无反顾的关上了窗。你说你喜欢我。你说我信吗。」
数学老师用板擦使劲捶了黑板，「搞什麽东西，上课玩手机，石莹莹，站起来！」
景森的表情紧张，很慌乱。但我却想偷笑。
「你在干嘛，传LINE？这麽爱传讯息，你告诉大家你传了什麽！」
「我没有传讯息，我是收到讯息」
「还敢顶嘴啊！手机交出来」
「我不愿意。」
老师的表情充满意外。
「我不愿意做我不喜欢的事，我已经做得够多了，一切都是我不喜欢的，但你们都看起来是为我好，不要了，我不喜欢，我就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他会明白，这些话是我的回答。
他的表情变得好悲伤，他眼眶红了。像他这麽英俊的男孩子，连热泪盈眶都好看。我多害怕，以後看不见了。
老师的脸色很耸动，一阵红一阵白，「去後面罚站，我不想因为你耽误全班的进度，下课打电话给你妈，说你上课玩手机还顶撞老师，这就是为什麽我要记你一支小过的原因。」
周遭传来同学的抽气声。
一个乖乖女上课玩手机是很稀奇的，顶撞老师是很离奇的，被记了小过，就算是鬼故事了。没有了刻板印象，我们会活得多慌乱啊，是不是很荒唐呢。
「老师！等一下。」景森站起来，「是我，是我传讯息给她，莹莹只是手机震动拿起来看了一眼，记她太不公平了，大家都看到，她没有供出是我，这种好个性，就算不值得被嘉奖，也绝对不该被处罚。」
老师的语气显然急了，「你以为英雄救美很帅吗？你们简直无聊！」
「我不需要老师觉得我帅，因为我不喜欢你。」景森朝我笑，「因为我喜欢的是她！」
全班没有人再倒抽冷气，而是集体起哄的叫起来。
老师大吼，让大家安静。
景森问我，你能鼓起勇气反驳老师，却没有勇气回答我的问题。难怪你觉得你身边的所有人都要替你做决定，因为你没有替自己说话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