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头，愿意走外科的医师是越来越少了。
口腔外科尤其缺人。算上楚文昕，住院医师总共不过才四个。这就导致队上人力非常吃紧，分摊下来的负担很重。
接近年末的时候更是特别忙。
大部分的病人不愿意在农历年前开刀，都赶在这几个月出现。於是这阵子几乎是天天加刀，准备要一路忙到年末的节奏。
周末充电过後，又是崭新的一周。这一天依然忙碌紧凑，下刀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楚文昕离开手术室後，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去病房巡视了一圈。
她前些日子接了个癌末的病人。
肿瘤的尺寸非常大，从口腔往後延伸到咽喉，甚至向外穿破了皮肤，在脖子上都可见到一个廔管，向外渗着脓血。
口腔癌之所以危险，是因为离头颈部太近了。
向上就碰到脑神经，向下就碰到颈动脉。有许多案例到最後，都是血管被肿瘤侵蚀得太薄太脆弱，稍微转头一动，管壁就那样破了，当场在颈脖内大出血，活生生被自己的血液呛住，在非常短暂的时间内窒息而死。
这样的病人其实已经无法做什麽有效治疗，收进来也只是占用着一张床位，给点止痛药，躺着等「时辰到」而已。
但病人与家属坚持住院的话，你也不可能直接就说：你这没救了，别进来浪费我们医疗资源。
面对这种临终病患，大多时候还是会心软，挪出一个空位来给人家。至少有医护二十四小时顾着，能求个慰藉与心安。
这位病人是个五十来岁的鳏夫，姓张，膝下有二子一女，但两个儿子都长期住在外地或甚至国外，鲜少回家，只有小女儿愿意回来照顾。
张小姐还年轻，单身，独自一人忙进忙出地照顾着老父亲。性格柔软，不只一次在楚文昕面前掉了泪，让人看得十分不忍。
楚文昕特地和护理师交代了，虽然今天不是她值班，但如果有什麽紧急状况，她的值班手机都开着，随时可以联络。
而後病房巡回一圈，没发现什麽异状，便打算离开了。
「楚……楚医师？」
等电梯时，背後响起了一个女声，声音细细软软，嗲里嗲气的，听着让人起鸡皮疙瘩。
楚文昕眸中温度骤降。
回过身来，就见一个长相甜美、身形娇小的护理师站在那儿。表情怯生生的，光是那样杵着，就生生营造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可爱小护士」出现了。
楚文昕冷淡道：「有事？」
楚大医师的冷气团似乎惊到了楚楚可怜的小护士。她几乎瑟缩了一下，才又鼓起勇气道：「那个，我可以跟你谈谈吗？」
谈什麽谈。楚文昕一点都不想谈。
实在不能怪她不给人好脸色──这人名叫陈薇茜，刚入职一两年，很年轻，是他们病房的护理师。某次见到了来找楚文昕的刘思辰後，从此被帅气多金的刘医师勾去了三魂七魄，明知道对方名草有主，却总是藏不住自己的小心思，老爱在刘医师身边转悠，弄得三个人不清不楚的，让人非常隔应。
而她也正是导致楚刘二人感情破裂的导火线。
细节其实也不用多说，刘思辰一句「我和陈薇茜上床了」，直接给这段感情宣判了死刑。
楚大医师从来不是一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性子，她拿得起放得下，也不管这两人是不慎酒後乱性或者早已情愫暗生，一句「分手吧」，说得比刘思辰都还要乾脆。
但四年的感情不是假的，说一点也不难受，那就是骗人了。
现在，这根导火线竟然还要来找她谈谈？
楚文昕看着她泫然欲泣、忸怩不安的模样，像在看外星生物一样，觉得非常荒唐。
但这人看起来是铁了心要聊，好像不谈就要在後面尾随一路的模样。楚文昕叹了口气，还是妥协了，跟着人走到一旁出了门，来到露天的大阳台上。
「你要谈什麽？」
楚文昕问得直接，陈薇茜却半晌才慢吞吞地说：「你、你和刘医师是不是分手了？」
楚文昕笑了一声，明知故问：「这和你有什麽关系？」
陈薇茜抿起唇，停顿了一会儿，像在给自己攒足底气。
「我……我喜欢刘医师，我想和他在一起，既然你们分手了，我打算和他告白。」
见楚文昕沉默不语，又急急说道：「我是真的喜欢他！我会对他好，会好好陪他照顾他，我有时间，我和你不一样，他、他说你只管工作，一点都不体贴，也根本不关心他……」
楚文昕差点被气笑：「他跟你说这些？」
「我……我有时候会和他聊，因为他下班了也没人陪他说话……」
楚文昕听她在这儿憧憬爱情、没完没了，忽然就觉得很神奇，自己到底在这浪费什麽时间？
陈薇茜挺厉害，生得一副无害清纯的模样，讲的每一句话却刺耳无比，准确地戳在人心上，让人隐隐作痛。
但楚文昕是谁啊？
受伤了要回去独自舔舐伤口吗？才不呢，她又不是连续剧中受尽委屈的圣母女主角。让她不好受，当然得当场怼回去啊。
「够了。」
她并未动怒，声音很轻，但也许是气场的关系，在这片夜色中显得特别清脆突出。
陈薇茜不自觉地闭嘴了。
「你要和他怎样，从此以後，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等陈薇茜松口气，又说：「但你也不用把原因讲得这麽伟大。第三者就是第三者，永远都贴上了无耻恶心的标签，不会因为你的解释就有所改变。」
陈薇茜的脸色刷白，楚文昕饶有兴致地望了一会儿，而後缓慢又近乎轻柔地说了最後一句。
「不要当了婊子又想立牌坊。」
陈薇茜的眼眶红了。
她咬着下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而後又气又伤心地扭头走了。
楚文昕在原地杵了一会儿。
似乎都能想见明後天医院会传什麽八卦：听说那个凶猛的楚医师，把软萌的小护理师欺负哭了……
忽然就觉得很烦燥。
她於是没直接离开，而是往露台尽头的矮墙走，想在那儿吹吹风，看会儿夜景。
走到底，却发现那儿转角原来还站着个人。
周丞：「……」
楚文昕：「……」
对望三秒，周丞先认输：「我什麽都没有听到。」
楚大医师点点头，称赞了他的识相：「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