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我会以什麽方式死去，更没想过自己会活到几岁，死亡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遥远，也非常不真实。
直到2005年12月31日这一天，我依旧无法相信我会死这件事。
但说不定死亡这种事本来就不是等到人准备好才会降临，而且，我比很多人都还要幸运，我虽然没有时间去做很多事，但我还有时间能好好和我喜欢的人道别、表达感谢，甚至告白。
等我回过神，我们这组的表演已经结束，我们的演出非常成功，表演结束时，台上甚至响起再唱一首的声音。
「我和她说了，六点半在化雨楼一楼的美术B教室，学姊说看完我们的表演就会先过去。」从舞台後方的後门离开体育馆，李程烨看了一眼时间，语速飞快，「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到了，我去拿完我们的东西，就过去找你们。」
「好。」我们在交叉路口停下脚步。
「等我一下喔，你的妆有点掉了。」
李程烨从吉他袋前方的袋子拿出一条口红，他造着我唇形仔细补上贴近肤色的口红，又帮我补了蜜粉。
「送你。」他把口红放到我的手上。
他倒退一步，眉眼带笑：「梁浅你真的很美，以後你要对自己再更有信心一点，快去吧，加油，别紧张。」
李程烨不知道透过什麽方式借下整间美术教室，当我踏进化雨楼的廊道，我远远地从看见一排粉紫色的方型蜡烛一路排向美术B教室。
美术教室的布置更华丽，教室里没有开灯，围着教室的一圈粉紫色蜡烛成了唯一的光线，教室的课桌椅全被推到两旁，铺着白色桌巾的桌椅上放满鲜花和气球，乍看之下就像是将一座精致的花园搬到教室里一样。
苏子秦背对着我，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搭配黑色直筒牛仔裤，原本超过下巴的短发似乎更短了。
听到脚步声，她缓然转过身。
「学妹。」
——「我绝对会为你准备一个让你一生难忘的告白。」李程烨说过的话霎时在我的脑海响起。
空气飘散着花香和烛火燃烧後淡淡的香精气味，我不知道李程烨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但看苏子秦的表情，她很喜欢这个布景。
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苏子秦，我的脑袋瞬间呈现一片空白，眼里只剩下她，连声音都变得遥远模糊，我只依稀听出她称赞我和李程烨刚才的演出，好像还说自己也很喜欢NANA，有机会想和我聊聊这部作品。
「梁浅。」
我咽下一口唾沫，等我终於从失神状态缓过来时，苏子秦站在我面前，她离我很近，我能清楚看到她纤长的睫毛轻轻搧动，也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你那位男生朋友和我说你有话想和我说，所以我就来了。」苏子秦学姊眨了眨眼睛，声音很柔和，「他还特别强调他绝对不是你的男朋友，好像怕我误会什麽，你想和我说什麽？」
「嗯，我有话想和你说。」
「你想说什麽？」苏子秦学姊的眸光很温柔。
「学姊……」我口乾舌燥，刚吐出两个字，就觉得呼吸困难，「我……抱歉。」
苏子秦面露一诧。
「梁浅？」
李程烨一路从另一栋楼跑过来，我跑出教室时，他刚好出现在门口，他不由怔愣。
「我还要补习，我先走了。」我扯下他勾在手臂的补习袋，慌忙丢下一句，转身奔离美术教室。
尽管知道这是最後的机会了，但在我准备要说出口那一刻，我却感到无尽的恐惧。
要是苏子秦学姊拒绝我怎麽办？要是她其实喜欢男生，她觉得我很恶心怎麽办？那些一度被我抛诸脑後的问题铺天盖地将我淹没。
我辜负李程烨的好意了。
奔出化雨楼後，我狼狈地直接奔向车棚，连安全帽都没带，跳上脚踏车，将补习袋往肩膀一挂，我用最快的速度骑出车棚。
我也不知道要骑去哪里，我不想回家，数学课上课的教室要七点二时才会开放学生进教室。
还没等我拿定主意，就在我弯进一条单行道时，一个黑影从我的余光飞快掠过。
碰一声，我整个人被抛向空中，下一秒，我和脚踏车重重摔到地上。
刺眼的车灯遮住我的视线，片刻後，我看见一辆厢型车从我的眼前扬长而去。
眼前的世界从上而下颠倒过来，剧烈的疼痛从我的四肢传来，有血顺着我的脸颊在柏油路上扩散开来。
这条街两侧皆是商店，因为今天是跨年夜，全部的商店都停止营业。
远处响起烟火上升还有人们欢呼的声音，冰凉的空气让我的肌肤隐隐作疼，我无法移动我的身体，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透过对面商店的玻璃橱窗，我看见自己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变形的脚特车车轮刚好卡住我的左脚。
原来，我是车祸死的……
这一刻，我终於有一点真实感。
还真的有点後悔，刚刚就算怕被拒绝，也应该要说出口才对……
橱窗上的我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然後我慢慢闭上眼。
我真是太失败了。
「梁浅！」
李程烨将我从变形的脚踏车下拖出来，他在一辆货车驶过之前，把我搬动道路边，他扶着我靠着电线杆坐着。
「梁浅，你再撑一下，千万不要睡着，我把子秦学姐的回答录音起来，你认真听，千万不要失去意识。」
李程烨将耳机靠到我的耳朵旁边。
「突然提交往太快了，我还不认识你那位朋友，不过她之前一直都有来看过我比赛，我有注意到她……」苏子秦学姊带了点磁性的轻柔嗓音从冰凉的萤幕後方传来。
李程烨的拇指在萤幕上做了一个推拉的动作，剩余的对话被跳掉，再度跃入耳里的声音是学姊的回答。
「但是我对她也有兴趣，我们可以先当朋友。」
录音到这里结束，李程烨将手机拉离我的耳朵，他的语气很急，「你这个胆小鬼，连这个都要我帮你听，总之，学姊没有拒绝你啦，好了，我的手机在这里不能使用，我去找人帮忙，你真的不要睡着喔。」
「李程烨，我知道你的秘密……」我拉住李程烨的袖口。
那个渐冻人，我知道是什麽病，那是很可怕的疾病。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流超多血的。」李程烨掰开我的手指。
「你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完成我的愿望，是要完成你想死的心愿，这就是你的秘密。」我眼前的李程烨轮廓变得模糊，不知道是我的意识开始涣散，还是他正在慢慢消失，「我不希望你死……」
他不是为了要完成我的遗愿而来到这里，他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死。
太卑鄙了。
「梁浅，我也是。」李程烨叹了口气，蹲到我前方，他拍了拍我的头，语气温柔。
所以梁浅，你要活下去。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这是我从李程烨的嘴型读出来话，也是他对我说的最後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