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前夕，忽然变得好冷好冷，但毕竟这里是台北，再冷再冷也不可能下雪，所以，小妍那部微电影般的小剧场，她说的那个在大雪纷飞的夜晚，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上演。
继上次数学考坏之後，我和梁橙光陷入某种微妙的氛围当中，他依然会帮我看功课，我也依然按照既定的温习进度走，就算自己的成绩再也没有失准过，但就是说不出哪里……
已经渐渐地不一样了。
圣诞节当天，原本就是跟梁橙光约定的温书日，放学之前，我还捏着装有红色围巾的纸袋，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送出去。
「都已经花时间花心思织了，不送到对方手上，会不会太可惜啊！」
小妍的一句话，完全说到自己心坎上，我凝视着那条织得坑坑巴巴的围巾，就算再怎麽糟糕，那也是自己不知道熬了几个漫漫长夜，一针一针的织补起来的。
於是，咬着嘴唇，像是下了某种程度的决心，我守在放学时间的校门口，平时梁橙光等我的那个老地方，终於决定要……
「嘿！圣诞节快乐！有没有很惊喜？」
是张洛晴，穿着便服，当她一脸灿笑的时候，嘴角边就会露出相当甜美的酒窝，出现在我的面前。
而我，笑不出来。
一点都不惊喜，因为是惊吓。
梁橙光是後来才到的，当他远远地望见她，深邃的眸里短暂掠过一丝讶异，但很快的，又恢复沉稳的表情，但不难看出，他的唇角微微上扬，所以，张洛晴的出现，让他感到开心是吗？
「你怎麽来了？自己偷跑来的？」
「呵，被发现了。」她俏皮吐舌，而他满心满眼都是宠溺。
曾经，梁橙光也是拿着这种温柔的眼神，只看着我的。
这秒，没人察觉我静默的哀戚。
张洛晴已经旁若无人的勾起梁橙光臂膀，动作是那麽自然，这一瞬间，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彷佛空了一下，随後，直直下坠。
「今天是圣诞节耶，哥，你请客，请我吃一顿大餐吧。」
「好。」
那我呢……
手心还捏着纸袋，我整个人木然的杵在原地，夕阳底下，他们俩人的背影被逆光包围着，看起来竟是那麽美好。
走了几步，梁橙光才回过头来催促，「还不跟上？」
就这样，我们三个一同来到距离学校不远的一间特色餐厅，因为是圣诞节的关系，整座餐厅被灯海布置得相当具有过节气氛，温韾而浪漫。
梁橙光领着我们进门，跟柜台交代了两句，服务生便过来帮我们带位。
张洛晴止不住雀跃，小小声惊呼，「怎麽这麽美的餐厅临时还有座位啊？」
「临时的话，的确是没有。」
梁橙光望向我，眸光涟漪，话中有话，「因为这座位是我提早订的。」
所以，原本是打算跟我一起过节的吗？
那我怎麽像坏掉了一样，突然感动不起来了？
就算听懂了他的意思，张洛晴还是完全没有愧疚的样子，哈哈笑开，「抱歉啊，打扰两位，但我这次回国实在是太想哥了嘛，所以就直奔过来了……」
「回国？」我下意识的反问。
「对啊，学校放假了，」
张洛晴睨向梁橙光娇嗔，这样可爱的表情都能惹得他眉眼轻扬，「哥，你是不是都没有跟程思霓介绍过我啊？」
之前还会很矫情的喊我一声姐，现在反而直喊我名字了？这小狐狸，不简单啊。
我微眯着眼，不动声色的盯住张洛晴，内心满满都是警戒，却从没想过，明明就是自己先前不许人家喊我姐的。
「国中毕业後，妈妈跟爹地就带着我移居了，我在加州念书，今天刚飞回来，上次则是爹地临时有事回国一趟，我太想哥了，就硬跟着回来，爹地拿我没辙，只好让司机送我过来找哥了！」
妈妈跟爹地？妈妈不是应该配爸爸、妈咪才配爹地？我听得一头雾水。
所以他们两个到底什麽关系？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张洛晴才会这样哥长哥短的称呼梁橙光？看起来，张洛晴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孩，所以，要说俩人是青梅竹马，也是说得过去了。
但要是这俩人是青梅竹马，举止之间又亲昵得不像话，那我这个正牌女友算什麽？
我才想开口盘问的，却在下一秒又被张洛晴岔开话题。
「对了！」
她想到什麽是什麽的，从大背包里取出两只包装精美的纸袋，献宝一样的呈现到我们面前，满脸灿笑，让人不忍拒绝，「MerryChristmas！」
我带着狐疑的表情拆开包装，梁橙光也是，取出一人一条的格纹围巾，一看就是B牌的经典格纹。
登时，我的脸都绿了。
「怎麽样？你们喜欢吗？」
我没回答，梁橙光倒是点点头，脸上仍是一派柔情，溢於言表。
见他俩这般的甜蜜互动，根本足以闪瞎旁人，我真後悔自己今晚为什麽要跟来，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於是，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我默默把自己带来的那只纸袋藏起来。
然而，梁橙光还是将我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程思霓，那你呢？刚刚手里不是一直拿着那个纸袋？不是给我的？」
「不是。」我猛摇头。
太丢人了，在张洛晴拿出B牌围巾当伴手礼之後，我又怎麽拿得出来自己织得坑坑巴巴的那条红色围巾？
张洛晴没发现我默不作声的难堪，自以为好心，帮我从背後抽出来那只已经皱巴巴的纸袋，我啊了一声，伸手，想夺回来，但来不及了，红色围巾从袋口缝隙掉了出来，被折腾得都快解体了。
瞬间，气氛凝滞。
过了好半晌，结果是梁橙光先开口的，他将红色围巾拾起，握在手心，声音听不出情绪，「你织的？」
「嗯。」我垂眸，不敢看他。
「Sosweet！哥，你真幸福。」
察觉到了此刻的尴尬，张洛晴很是浮夸的语气开口，明明就是真心实意的称赞，但看在这时已经恼羞成怒的我眼里，也只是火上添油而已。
「不喜欢就算了。」
我扯回围巾，粗鲁的塞回纸袋，他按住我的手背阻止，眉头紧锁，「我没说不喜欢。」
「但你也没说喜欢啊。」而且，那什麽表情，方才张洛晴递出的圣诞礼物时，你梁橙光可不是这张苦瓜脸的！
就这样，红色围巾还是被我强行回收，塞在自己的座位底下，我低下头去，眼底藏着满满的苦涩，不想让谁发现。
整顿餐吃下来，完全没有小妍剧本那样的情节上演，我们三人各怀心事，五味杂陈的。
接下来都是张洛晴一个人在说话，她识相的没再提及我的名字或跟我聊天，只是迳自聊着她在加州的日常，梁橙光偶尔回应两句，听起来也在国外待过一阵子的样子。
我则闷不吭声的挥动刀叉，吃着我的排餐，直到餐盘空了为止。
步出餐厅，我刻意将自己装着红色围巾的纸袋落在座位下，只背起书包就离开。时间不早了，张洛晴仍然兴致勃勃的，说想去看广场的大圣诞树，我已经不想再参与其中了，在他们之间，我只觉得自己多余。
「我家门禁时间快到了，不能去。」我淡淡开口。
这也是事实，梁橙光看了看表，像在思考什麽。
张洛晴懂事的将他推向我这边，「我没关系，等等我自己坐计程车回去就好。」
「不行，太晚了，你一个坐计程车我不放心！」
这句话，虽然是对着张洛晴说的，可显然，是要说给我听的。
言下之意，不用明说，我已经非常清楚。
不然，我们两个你选一个啊！有我就没有她、有她就没有我！
从前的自己，一定会直接叫嚣的，但现在的自己毫无底气，要是我真这麽说出口，而他的选择不是我，那我又该何去何从？
从不晓得，自己会变得忍气吞声。
然而，程思霓，这样卑微的你，还是你吗？
「程思霓，」
沉默片刻，梁橙光声音平静，「我先送晴晴去附近车站坐车完，待会就去找你。」
「不用了。」
我刻意错开他的眼神，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自言自语，「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你让我一个人回家了，不是吗？」
上次吵架的时候，也是这样。
虽然嘴上说我可以自己回家，但内心总还是冀望，当自己一个转身，在视线的尽头，便有你静默的守望。
可是，当我蓦地回首，却什麽都没有。
只有我一个人，被路灯拉得长长的背影，是那麽孤单。
「那好，你自己路上小心，到家打给我。」
没等梁橙光交代完，我已经转身走掉。
其实自己是故意的。
多希望他会像从前一样那麽细心、发现自己赌气的小情绪因此追来，但他没有，甚至，我还清楚听见发动机车引擎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弄里轰然作响。
我的胸口，忽地就空了一下，好像有什麽东西要从心脏里抽去似的，霎时，狠狠的痛。
自己脚下的步伐，只走到转角处就停顿下来了，随着那渐行渐远的引擎声响，我再也沉不住气，跨步开始往回跑去。
「梁橙光，你不准走！你回来！」
就在此时，奔跑的自己压根没有注意到，一辆从暗巷窜出的机车从侧边拦腰撞上，我当场被撞得重重跌坐在地，头昏眼花，瞬间，书包里的课本、笔、手机全散落一地，我都顾不上了。
慌忙伸手，我想拍掉身上的灰尘，赶紧再次追去，才发现掌心满是擦伤，还渗着血，鲜红的血渍与泥泞混杂在一块，瞬间，原本洁白制服晕染成大片诡异颜色。
我吃力的动了动嘴唇，心心念念的，还是梁橙光的名字。
梁橙光！
回来！
你回来！
嗓子却像被堵死似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直到目光的尽头，一片寂静，连一点光都没有，我才不得不承认，梁橙光已经走远了，远得好像他从此就要消失一样。
我恍恍然的，还没反应过来，视线涣散的眼眸，逐渐凝聚起无声的泪光。
对方赶紧脱下安全帽，飞奔来到我的身边，满脸惊慌的询问。
「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