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你去過我的島嶼 — 第六章

正文 你去過我的島嶼 — 第六章

「‧‧‧‧‧‧只一年半毫不遮掩恶行恶状的的统治,台湾人被压榨的程度远比被日本人管时还糟,在二月二十八日掀起了对中国政府的反抗‧‧‧‧‧‧」(※1)

「‧‧‧‧‧‧外界还不知道极端与难以置信的压制正加诸於一般而言和平且没有武装的平民身上‧‧‧‧‧‧那里中国宪兵屠杀的台湾青年,正让潮水每日冲洗着他们被肢解的屍体。」(※2)

「‧‧‧‧‧‧政府官方当然否认这些故事,而台湾人则害怕和外国记者交谈,因为之前许多对外籍人士友善的台湾人已经失踪,而其他喜欢常与外国人见面聊天的人则受到军方警告,不得告诉外国人任何他们见到的事情。」(※3)

「‧‧‧‧‧‧一位外籍人士说,他正在一所被部队占据的警局内,部队突然朝窗外开枪,他问指挥官发生了什麽事?他说共产党要攻击。但这位外籍人士看向窗外,只有一位躺在路面上的年轻女孩,最後由他抱她去医院。」(※4)

那天晚上,布朗花了点时间跟林昭郁谈发生在十三年前的悲剧。他看过当年三月来到这座岛屿的记者约翰‧W‧鲍威尔所撰写的报导,里头的叙述触目心惊,让人难以想像当时的惨况,难以想像到底要多残忍,才做得出这种事。

他大约说完之後,林昭郁受到冲击般陷入了沉默,好半晌後不可置信地咬了咬嘴唇,嗫嚅地询问:「这是真的吗?」

布朗说:「我不会骗你。」说完他顿了下,想起林昭郁问他为什麽成为牧师时,他并没有说实话。

「你告诉我这些,」林昭郁的双眉皱起,在眉宇间堆起小山。犹豫了下,他接着说:「跟我说这些好吗?没有问题吗?」

「你们有权知道真相啊。」

但是有权与否,并不是他所能决定。

这天在发送救济会的物资时,林先生和林太太手足无措地跑来,等着领取物资的旁人有些抱怨又觉得好奇。夫妇俩慌乱地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好,林太太更是泪流满面。

和他们相熟的陈牧师赶忙迎上来,奇怪地问:「你们这是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昭郁呢?」

一说到林昭郁的名字,林太太抽噎一声,哭着说:「警、警总‧‧‧‧‧‧被警总‧‧‧‧‧‧刚刚带走了‧‧‧‧‧‧」

排队的人们哗然,窃窃私语起来。

陈牧师脸色一变,「怎麽会这样?」

林先生沉着脸摇头。警总鬼魅一样突然上门,一群人不顾他们挣扎阻拦,直接把林昭郁从房间里拉出来面无表情地带走,也懒得对他们解释什麽。

布朗听他们这样说,心沉了下去。

他走到林氏夫妇身边,「我上礼拜跟他说了二二八的事‧‧‧‧‧‧」

在场所有人都一顿,本来还热热闹闹的现场一下坠入死寂,这冬日的气温更往下掉了些。他的话触碰了尘封的禁忌、当局者的逆鳞,有些人脸色发白,更有甚者不打算在此多停留,即便放弃物资也要赶紧离开。

谁知道警总等一下会不会出现。

林先生怔愣了几秒後,脸庞浮现出布朗这辈子所见过最为鲜明的愤怒神色。

林先生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张口就是一大串他听不懂的日语。虽然听不懂,但那些陌生语句之间的悲伤和怒气,超越了语言,不容被认错。

他讲得愈来愈来激动,同样生在朝阳与樱花下的陈牧师和林太太上前去把他拉开。林太太哭得压抑,陈牧师被他说的话刺得心酸,「别说了!别说了!」他压低声音,音色里分明是不舍,「你要活着接昭郁回家啊。」

听他这样一说,林先生一哽,竟也落泪。

胸膛起伏,喘了好几口气,林先生颤抖着捏紧了拳头,咬着牙,眼眶里蓄满焦急和不甘的泪水,「你为什麽害他?为什麽要告诉他?我们好不容易活下来,你为什麽要告诉他?你以为你在做什麽?你不懂这里的情势吗?如果不是你们的话,我们现在不会是这样──」

布朗怔了怔,刹那间突然懂了林先生有时候会露出的深深眼神。

那一对眼眸里有被抛弃的心痛、被压迫的愤恨,长久以来无处发泄,就在心里堆积,层层叠叠,时候到了,轻轻一碰就会完全崩坍。

像现在这样。

林先生的情绪收不回来,止不住忍了太久的泪水,连哭泣都是一片沉默,彷佛害怕连流泪的资格都被剥夺。

「对不起,我很抱歉。」布朗内疚不已,同样担心林昭郁会就此一去不回。「有什麽我能帮忙的吗?」

林先生冷冷地问他,「你有办法让昭郁出来吗?」

「‧‧‧‧‧‧」

不再理会他,林先生把陈牧师拉到一边商讨该怎麽办。日落西山的时候,夫妇俩才相偕离开,婉拒了陈牧师送他们的好意,远去的背影寂寥蹒跚。

「你为什麽要告诉昭郁那件事呢?」

「是昭郁看到林先生的剪报问我的。让他知道自己的诞生的国家、成长的家乡发生过什麽事,没有什麽错吧?难道就这样什麽都不知情地活吗?」

陈牧师看着他苦笑,声音被夜晚的冷风刮得七零八落,「你说的是谁的国家?」

从昭和到民国,习惯的文字语言被迫更改,事事需要服从「内战」落败、新来的国民政府。一切都被粗暴地改变了,而他们没有反抗的余地。

他想起两年前发生在离岛的炮战。一户出一丁的命令让他有一双儿女的二哥被徵招,从此他就没再见过对方。

更早的时候,他的大哥前往南洋,一去无回。

失去两个儿子让父母伤心欲绝,炮战後不到三个月母亲便去世,父亲从此卧病在床,他还得拉拔二哥的孩子,难过与压力大得他一度绝望地怀疑信仰到底有什麽用。

「布朗,我们甚至还不清楚自己是谁。我们也想了解真相,可是现在不是时候,不会是现在的,也许将来有一天可以,可是不是现在。我们没办法‧‧‧‧‧‧我们承受不起了‧‧‧‧‧‧」

※1~3引述资料:228事件的真相!美国记者从「第三视角」记录下客观事实(上)

https://www.ettoday.net/news/20190228/1386432.htm

※4引述资料:228事件的真相!美国记者从「第三视角」记录下客观事实(下)

https://www.ettoday.net/news/20190301/1386433.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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