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嘛？」
「找饭吃。」
宫寻蜷缩在副驾驶座上，点开徵才网站又一个分页，已略酸涩的眼睛仍紧盯上头条列的条件与待遇。生技大厂的产品行销企划员，她这种二流大学不专精商科出来的人大抵会被当成脚趾垢都不如的垃圾。
「所以你放弃考研究所了？」
白隽宇好整以暇在驾驶座上阅读手上摊开的《白鲸记》，腾出另一手把车内音响播放的简单计画乐团(SimplePlan)专辑切换至下一首《欢迎来到我的废物人生(WelcometoMyLife)》。
「噢天啊，拜托别。」宫寻仰天长啸，「这首简直是我的人生写照。」
不对。此刻更值得思考的，应该是究竟为何那场悲惨母校探访後一周的下午，她会在不良少年的巢穴里，开着笔电於徵才网站搜寻工作，和身旁的少年一起度过人生中的翘课时光。
人生好像就是一场过於漫长的课堂。会有打嗑睡的时候、获得新知的时候、听不懂却硬装懂的时候、分心去看身旁同学在干嘛的时候一一而宫寻现在则是完全翘课的状态。
她是何时开始和这个叛逆学弟混熟起来的？
她身为成年人的自尊呢？二十代女子的娴熟姿态呢？
大概从四年前就早已丢失不见了吧，就像每带出门必遗失的那些雨伞。
可雨伞能再买，自尊和理想那些可不是那麽容易就能重新拾起的。
更何况她的雨伞就算没丢，也总是破洞漏雨。
「......我是不是彻头彻尾的渣滓啊？」宫寻喃喃道。
「是。」白隽宇在旁自然地接话，「我说，你好像忘了我们连两周在这聚会的目的了。」
「啊，是吗？」
九月下旬，密闭车内弥漫难闻的速食味，宫寻探手至油腻的纸袋里，却摸到不知何时早已又冷又软的薯条。
......前男友的，大概也就这种程度吧？她只能靠忿忿不平的诅咒平衡内心各种爆炸的情绪。
「总之，夏洛克的事。」
白隽宇阖上书本，盯着她，眼神不善。「我上次就说过，她最近在跟她『朋友』吵架，已经吵很久了。」
「嗯，我了。你也知道吧？她常会和班上聊『朋友』的事。」宫寻说，「像『昨天和朋友一起带我家猫咪去看了帅哥兽医，搞得我也想被医』或『上周我跟朋友看一看政论节目就开始辩论起来，最後我赢了，请帮我鼓掌』之类的琐碎日常。」
白隽宇神情一瞬间变得古怪，似乎是想压抑笑容。「感觉过了这麽多年，她还是在说差不多的内容。」
「喂，注意你的用词，什麽叫『这麽多年』？讲得我好像是什麽人瑞。」宫寻瞪他一眼，旋即继续埋首笔电，「话又说回来，之前你提到你妈跟夏洛克是老朋友时我满惊讶的一一但也不是很意外。」
少年眯起眼，「什麽意思？」
「你就算摆着这副吊儿啷当的不良样，离学测只剩几个月还在成天这辆破车上放飞自我，她好像还是挺喜欢你的。」宫寻伸了个懒腰，「虽说夏洛克并不是那种会因特殊关系或成绩决定个人好恶的老师......所以你还是有些讨喜之处的吧？」
「大概就是上周的时候，」白隽宇无视宫寻刚才的发言，迳自又道：「我妈把夏洛克跟『朋友』这件事告诉我，逼我主动去跟夏洛克谈心，让她情绪平稳些，也要我偷偷暗示她尽快跟『朋友』和好一一」
「明白、明白。你对於要介入老师私事感到非常莫名其妙，但又无法违抗母亲大人的命令，所以厚颜无耻地找上身为夏洛克爱徒的我帮忙。」
「不算答错，华生。」歌曲於此刻划下句点，白隽宇按下了暂停播放键。「所以，今天该来制定计画了。」
因为先後都身为夏洛克的学生，两人心知肚明，关於她「朋友」的事。
从事教职近十年，夏洛克未曾跟学生或教师同事明说，可与她够亲近的人都能自蛛丝马迹看出。她时常在课堂闲聊时提到的这个「朋友」，实是她交往长达十年的恋人，一名神秘的女性。
「果然是因为害怕舆论吗？」白隽宇自言自语，「让她连面对亲近的学生都不敢吐露这件事。」
「我倒觉得不是。」宫寻幽幽地说，「夏洛克一直以来在学校是众所皆知的受欢迎，她也不是像我一样爱钻牛角尖的人......是她自己的心魔。夏洛克其实也挺没自信的，我想。」
事情的起点，是前不久全国通过的同性婚姻法。
宫寻记起自己前不久还跟着一大票大学认识的彩虹与非彩虹兄弟姊妹参与几趟游行支持，法案通过的那天，她看着好些新闻里幸福的新人图片，发自内心地为他们感到无比高兴。
「她们也在一起那麽久了。」白隽宇望向车窗外开始细细敲打的雨滴，「我妈说，得知消息那天，是『朋友』很高兴地想要马上结婚，但夏洛克有些犹豫。」
宫寻叹口气，「於是就吵起来了是吧。」
雨势渐大。没了音乐妆点的车内，两人静默了好一阵，直望窗外入秋的冷雨倾泻。
「你知道的，」宫寻指指方向盘侧边的位置，「可以打开雨刷，自动段位。」
「我又没要开它上路。」
「你会开车？」
「高一，最初发现这辆车的时候，我曾经把它开去附近加油站加过一次油。」白隽宇低声道，「也是我最後一次开它。」
「厉害哪。」宫寻感叹，「我高一的时候连马力欧赛车都打不好。」
「......你一一」
白隽宇语未成句，随即顿住。只见宫寻忽地把脸埋进双手里，大口吸气。
半晌，她略微抬头，侧向看他。
他以为她哭了。
「......但是怎麽办啊，莫里亚帝，」
宫寻望进他，眼波平静，却无比迷茫。
他以为成年人都该是没有任何迷茫的。
「虽然连马力欧赛车都玩不好，但我还是好想......」她说：
「好想回到高中时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