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兰今年刚满三十五。
她留着一头及腰长发，但因久未打理，发丝打结成团、油腻且脏污，完全看不出原先的发质是极好的。
他身上还套着两天前那件黑丝睡衣，不过盖住大腿的布料消失了，撕裂的痕迹明显，袖口的地方被徒手扯出了个大洞，线头可怜的在空气中晃荡。
她双眼无神的盯了会赤裸的脚尖，而後看向盛闭。
後者把脸别开，不清不楚的回：「一个朋友而已。」
话说完，他对着地板暗自收拾了下表情，勾扯出勉强称得上是个笑容的弧度，招呼：「妈，您先休息一下，晚餐准备要煮了，再等等。」
太难了。盛闭想不起上次笑是什麽时候。
「休息？」向兰讥讽的重复，脱皮出血的嘴扬起一个冷笑，「我休息的还不够久吗？」
盛闭沉默，拉开冰箱门的手顿住。
女人发现自己过火了，乾咳了阵，别扭的移开视线，转移话题：「我睡几天了？」
盛闭把菜丢进篮子里顺着水流搓了几下，没看她，把他实在控制不住的静默伪装成是在思考，他道：「快两天。」
向兰听到了，又剧烈的咳了几下，忍着喉头的乾涩，锲而不舍的再问：「洪聆的人呢？他们找到我们了吗？」
「没有，」盛闭的表情闪过一抹恍惚，恍惚下是藏的很深的难过。他说：「现在一切都好好的，没事，你也……别问了。」
别问了。
向兰如他所愿的不出声了，她发出了个介於「嗯」和「呐」的声音，兀自犹豫了片刻，才走进浴室。
水哗哗的冲下来。
盛闭左耳下的疤发着疼。
＊
盛闭煮了两菜一汤，给神情还有些恍惚的向兰夹了满满一大碗。
她道谢，捧着碗一下子狼吞虎咽的解决掉大半。
盛闭只低声提醒她吃慢一点，之後便没有再开口说话。
待向兰解决了生理需求，不那麽饿了，眼底才寻回了些光亮。她喝了口水，看向盛闭轻声问道：「最近……学校有考试吗？考得如何？」
「还可以，十三名。」盛闭面不改色的撒谎，脑袋中闪过那张贴在校门口的榜单，自己的名字在最顶端。
「不错，进步了，我记得你上次考了十五呢。」向兰点头，夹了好几口菜到他碗中，温柔的道：「来，多吃点，你太瘦了，长胖了才能好好学习。等等妈给你一点钱，你拿去买参考书练习，下次说不定名次能往上提。」
「好，谢谢妈。」
向兰嘴边噙着一抹笑，心情不错，提了一嘴：「今天几月几日？」
「七月二号。」盛闭应，没怎麽多想。
哪料向兰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的筷子掉到玻璃桌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盛闭闻声望过去，不解的试探着开口：「妈？」
向兰茫茫然的仰首看他。眼眶发红，积满泪水。
盛闭愣住。
是哪儿出岔子了，他不理解。
「盛闭、宝贝……」她霍地站起，隔着餐桌用力捧住他的脸颊，疯狂摇着头。
向兰莫名的就哽咽了，话音不稳、结结巴巴：「儿子，妈妈、妈妈对不起你……我居、居然……忘了、没来得及……」
盛闭焦急的皱起了眉，追问：「什麽来不及？」
向兰脱力似的又跌坐回椅子上，汤撒了一手。她用手掌蒙住了脸，旋即喃喃自语了起来：「……不是故意的……明明今年蛋糕都订好了呀，还没来得及拿……」
「……怎麽洪聆，就刚好挑那天来了呢？」
蛋糕。
只捕捉到这两个关键字，盛闭瞬间便明白了。
他的生日，恰好在两天前。
从很多年前开始，向兰就不给他庆生了，渐渐的盛闭也只当那天是个不具意义的寻常日子。
随着日子拉长，向兰忘了许多於自己并不重要的事，盛闭以为自己的生日也是其中一项。
她能记得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居然还打算庆祝。
盛闭神色复杂的收拾幸存的饭菜，给呢喃着彷佛在梦呓的向兰擦了手，哄着她回卧房睡觉，其他都别管，一面安慰，说自己不介意。
不介意是真心的，可看着这样的向兰，他很难过。
明明告诉自己千百遍必须习惯，可心脏还是像被一个大掌紧拧着，其上遍布着的伤疤裂开，血液向外不要命的狂涌。
同一处伤过了无数次，康复後再残忍的被撕开。
他就在死胡同里绕着，痛苦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在向兰哭累着睡着，甚至到再次清醒後，盛闭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
一个理了平头的男人走出厨房，手随意的往腹部上耸垮圈着的围裙上擦，「你说，你叫盛闭，刚满十五？」
盛闭找的打工是卖海苔饭卷的，在一处补习班林立的闹区立足。
老板三十出头，叫汪群。国字脸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由左上至右下划过整个右眼，本就称不上好亲近的脸孔更加凶狠。
他把店门关上，顺便将标示营业状态的牌子翻面。汪群拉了张椅子坐到盛闭的对面，不加掩饰地打量他，目光犀利尖锐。
盛闭本来已经够正经的神情因不自在变得比平时还冷，浅色眼珠像蒙上一层薄冰似的弥漫着低气压，让人自动远离的效果比汪群脸上那条疤更甚。
於是两个面无表情的人沉默的对坐着。
先打破凝滞氛围的是老板。他盯着纤细苍白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不耐烦了，动作神态都染上了淡淡的倦怠，「为什麽想打工？我为什麽又该录取你？」
「缺钱。」盛闭老老实实的应，在回答第二个问题时梗了下，想了半晌，有了想法，一字一句的答：「我会很认真，绝不偷懒，除了前台的工作之外我什麽都能、也都愿意做，还不会的我也会以最快的速度学起，只要您肯给我这个机会。」
「你的父母呢？怎麽没跟你一块儿来？」
「我的爸爸很早以前就去世了，我现在和妈妈一起生活。」盛闭滞了滞，「她并不知道我找了这份工作，我清楚这部分违法了，倘若她得知，必不会同意。」
「可是她……真的太辛苦了，无论如何我都想为她分担一些。」
空气安静了一瞬。
「您或许没有非录用我不可的理由，」盛闭站起身，挺直腰脊，而後朝汪群的方向深深一鞠躬，偏冷硬的五官刻上决绝，双目用力闭紧，「但是，我有自信能成为您的助力，决不让您後悔此刻的选择！」
汪群也站起，经过还鞠着躬的盛闭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力道不小，
盛闭险些咳了出来。
他淡声道：「本来想说不找打官腔的，结果来了个悲情牌和智商齐下的，不录取你好像我是什麽十恶不赦的坏人。」
「不过就卖个饭卷，小本生意，对员工没那麽讲究，你搞得像大企业选才一样。」说到这里，汪群忍俊不禁，微勾起嘴角，表情有了点精神，也柔和了不少。
「行吧，明天下午五点半上班到十点，颠峰时间一过客人就少了，你即便顶着这张讨债似的臭脸，只要有礼貌也应付得来。」
汪群随性的往椅子上坐，手臂交叠撑着脑袋向後倾，问：「有上高中职吗？哪一间？」
「A中。」
「A中？」汪群挑了挑眉，道：「成绩不错。」
「放学後穿私服来，薪水按时给，不会拖欠，其他有什麽需要都能另外谈。」
「在这里先恭喜你，你录取了。」
他朝他伸出手掌，盛闭慎重其事地握住，道了好几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