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闭没敢省那笔医药费,要是处理得不好,未来发炎了,事情只会更繁复难收拾,只不定还得花更多的钱。
於是他托着打上石膏的臂上学,因为不想再麻烦汪群,打工时也练就了单手包饭卷的技能。
他对他人的好奇目光视而不见,问他便说出了车祸。
直到段考前一周,他才得以把石膏拆掉,解脱的瞬间倒真的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幸好在考试前痊癒,否则不能拿笔就麻烦了。
叶廿看着白稚初几天前传给他的「大神明天去图书馆你自个儿看着办别怪哥们没提醒你哈」发闷。
这家伙怎麽还记得这事,烦死了。
今天是周六,中午时分,艳阳高照,一个高高的男孩子穿着长袖长裤,面上戴着夸张的大墨镜,薄薄的淡色嘴唇不耐烦的抿成一线。
偏偏他还不能理直气壮的撒泼,只能朝门内一个身影探头探脑的,嫌热又不肯进去。
盛闭早就猜到在门口鬼鬼祟祟的是叶廿,毕竟能一副「老子正在低调」,然後浑身名牌的家伙应该也只有他。
有了上次不愉快的交谈经验,他不怎麽想和这个人有交集,决定装聋作哑,全当没看见。
不管他原本打算做什麽,盛闭本以为他会起少爷性子,找各种藉口中途反悔、不干了。
结果大出他所料。
叶廿不知嘟哝了些什麽,笔直地走进来。
盛闭的前後左右都坐了人,在叶廿走来的时候,除盛闭之外整桌的人都抬起头看他。
叶廿毫不在意别人的眼神,半点不客气地戳了坐盛闭对面那位同学的肩。
男同学警戒的回头,愣是没看出这个穿的像神经病的是哪位,於是口气茫然的发问:「同学,有事吗?」
闻言,叶廿眯了眯眼,撩高墨镜道:「不好意思,能麻烦你让个位吗?」
啊,是叶廿,三班的篮球天才,後台很硬、飞扬跋扈的叶廿。
男同学想到後台很硬的时候肩膀狠狠耸了一下,他飞快地收拾东西,抱着包用跑百米的速度奔到几乎在图书馆对角线的另一张桌子立定,埋下头就不动了。
见状,叶廿拧了下眉。我刚刚很凶吗?还好吧,这个眼镜仔怎麽跟见了鬼似的。
他没想多久,拉开那张空着的椅子,正大光明的在盛闭对面落座。
盛闭浅浅扫了他一眼,而後执笔在笔记本上落下一串漂亮的化学式,没理他。
叶廿慢吞吞地脱下帽子和墨镜,装作在看远方,嘴上朝盛闭的方向不自在的喂了一声。
盛闭波澜不惊的掀起眼帘看他,问:「叶同学,有事吗?」
周边的同学在心里叫苦不迭。
我他妈为什麽要来坐这!这尴尬到窒息的氛围是怎麽回事?
有一个人做了领头羊,果决的抱起厚重的书奔向方才眼镜同学而去,剩下的人纷纷跟进。转眼间整桌只剩他们俩。
这小子。叶廿咬了咬牙,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梗着脖子伸手摁住了他的本子,颇艰难的道:「我为了上次我乱说的话,跟你道歉,对不起。」
盛闭微微讶然。
他刚才……是服软认错了吗?那个听说自尊心比山还高的孔雀王,居然跟他道歉了。
这下换盛闭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他以为叶廿又是来刁难他、说难听话的,不然就是来落狠话,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发展。
叶廿目光炽烈的盯着他,字句严肃:「你愿意原谅我吗?」
盛闭实在应付不了那样的眼神,他一开始也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
实在困窘,他垂着头,极快速而小声的说了好。
「什麽?」叶大爷没听清楚。
「我说,愿意。」盛闭大力把簿子从叶廿的指下抽走,偏过头别扭的道:「行了,你可以走了。」
叶廿不知为何就得意了起来,他咧开一个大大的笑,笑了一会儿发现自己高冷的人设崩了,连忙假咳,「小爷、小爷我才不走,只有你段考呀?我也要读书的,就在这读。」
「你东西呢?」
「……没带。」
盛闭投给他一个不带含意的眼神,而後特别平静的继续方才念到半处的进度。
叶廿在他对面独自凉了。
*
段考的榜单高挂在穿堂,甫一贴上,瞬间被人群包围。
第一名,九班,盛闭。
第二名,一班,叶廿。
……
白稚初第一时间冲回教室,扶着正把课本放进书包的盛闭的肩又叫又跳,激动的嗷嗷乱叫:「大神,你太太太太太屌了!前十名被数资独占,你居然能打趴那群不正常的怪物,卧槽真的猛到爆,牛逼!」
他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让白稚初的手自然的垂下,道:「嗯,谢谢。」
盛闭拉上书包拉链,淡声说了句明天见,接着便踏出教室门槛。
「洪聆的人呢?他们找到我们了吗?」
毫无预兆的,向兰的话窜进他的脑袋里。
如果那一天提前到来,如果就是今天,他们被找到了……
钱。
如果有一点钱,起码可以拖住他们,哪怕是多一天也好。
他停住了脚步,一手覆在门框上,回头喊了白稚初一声,问他第一名有没有奖学金,话音平稳的像只是随口一问。
白稚初直觉的感到纳闷,面上却保持着方才的兴奋,嘿嘿笑道:「没记错的话有八千块。大神,等你请吃饭喔!」
盛闭听见了数目,本能的触动了下,然後一下子被抛高的情绪又被他自己扔回谷底。
不够的。
即便把打工的薪水加上各种奖金,都不够,远远不够。
他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这个事实从来都理智的烙在他的心上,他也不曾忘过,但他还是会忍不住想着拚搏,想着有一天,或许就能赚到足够的量,让自己和向兰——尤其是她,挣脱出纠缠在侧的苦痛,乾乾净净的一无所有。
他轻轻对白稚初道了谢,走出教室。
盛闭的脚步渐快,由走成跑,心头无以名状的情绪剧烈膨胀,挤满了胸腔。他几乎就要喘不过气了。
走廊上人不少,谈笑声也大。
盛闭修长的身形在同年级中算是很有辨识度的,但监於他平时的性子是严谨且安静的,於是当他嗑嗑绊绊的擦过了几个人的身子、一路说着对不起的时候,一时没有人把他与他们认知中的盛闭联想在一起。
经过办公室门口时,有一个老师一眼就瞅住他,两眼放光的叫住了人,「是这样的,老师们拿你的卷子研究了半天,第一次看到这麽完美的答题卷,有几个思路十分新颖,答得太棒了!未来肯定能为校争光!」地中海型秃头的数学老师清了清喉咙,继续说:「你进来一下,我想跟你讨论一下转去资优班的事,你现在有没有空?」
盛闭浑浑噩噩的说有,背着书包走进办公室。
里头靠近角落的地方摆着一张待客用的皮质沙发,上头坐着一个人。在盛闭和老师进来之前,整个空间只有他。
那人微垂着脸摆弄手机,头发是很深的黑色,有些卷,浏海不甚整齐的盖过眉眼,包裹在黑色长裤下的两条腿惬意的交叠。
姿态是放松的,但这人心情坏的太明显了。
听到他们入内的动静,男人不经意的看过去。
两对冷的透骨的眼神撞上,都没怎麽收敛。一个像是陷在极度的不耐烦中,有些冷恹恹的;另一个则是尚未从低落的情绪里自拔,凉而空洞。
走在前面的老师也发现了人,他微顿步伐,友善的用打招呼的口吻开口:「呦,是于端啊,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吧?前阵子在忙吗?」老师呵呵笑道,「今天来做什麽?」
于端回给他一个笑——不,准确来说,是向着中年男人後方的盛闭。他道:「是呀,挺久不见了。」
「我等人。」
话说完,他立起身,礼貌性的微微倾身,给他们让出谈话空间,绕了路走出去,和盛闭错身而过时眼睫搧动,意味不明的对他眨了下眼。
经过二十分钟的滔滔不绝,盛闭在老师心满意足的眼神下离开。
走了两步,他瞧见一个背光的高挑剪影定在一堵墙边。
于端远远的看着那个戴黑口罩的少年朝他走近,最後站在他对面。
于端摸出一支菸夹在指间,「盛……是盛闭吧?我应该没记错,结果你……」
「学校禁菸。」
「喔。」于端不在乎的耸了耸肩,菸没熄,迈开长腿向外走,直到彻底离开校园的范围。
他两手支在拿来隔开人行道和学校停车场的铁栏杆上,挑衅似的把夹着的烟在指骨间晃了两下,勾起唇角,「现在不在了。」
「……」盛闭兀自无言了阵。沉默了片刻,他低下头,道:「那个,你是来找我的吗?」
「嗯?」于端愣住了,没听懂。
这次真是巧合,自己不是来找他的,等的也的确是别人。
但小朋友好像搞错了。
快速捋清楚状况,于端有些哭笑不得。可同时他也没有出言解释,定着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现在就戳破他的话,脸皮薄的可怜的小朋友心理上会不好受吧?
于端想着。
「我说,你是来找我的吗?」以为他没听清,盛闭认认真真的再问了一次,注视着于端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面上波澜不起。
盛闭已经很久没有这麽迷惘了。
于端不带掩饰的打量着他眸光里的流转,看了良久,他垂下脸低低的沉声笑了出来。
执菸的人徒手捻熄了小小的火。
于端抬首时面向光的是满脸的兴味盎然,「小朋友,你心情不好吗?我这时机挑的这麽好啊。」他偏过头微笑,而後开口:「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我的新朋友吃顿饭?」
于端的话音深沉而平稳,衬得盛闭的安静不语像默认。
刚好,今天不用打工。
一段时间後,他低低的道:「下次,我请回来。」
他提出汽车钥匙,扣在指间往空中拎了拎,「走吧,订了六点的餐厅。」
「餐厅?」盛闭一愣,直觉要让对方破费,波浪鼓似的摇头,「不去。」
「放心,不贵,随便挑个路边摊都能让你请个等值的回来。」
盛闭将信将疑,听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保证这餐绝不超过两百,他才坐上于端那辆招摇至极的红色敞篷车,并重复好几次下次他付帐。
通向「餐厅」的途中,对方的手机响了好几次,到了他想忽视都没办法的地步。
到第六通时,他试探的问过于端接不接。
而後者连眼睛也没眨一下,说不紧急,踩下油门加速。
同样的铃声闹腾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