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市的冬季，是个很恼人的季节，它有着绝对不轻易升温的「保冷」装置，更有着一名从来不准点打卡上班的「雨神」。
是，这个城市的冬季，非常湿冷。
比起总是抵达饱和的空气湿度，T市的白领们，宁可在已经厚实到总重快达两公斤的上衣外，再多加几件重量依旧不俗的御寒外衫，给这磨人的冬季考验一番寒彻骨，也不愿碰上那一丝一毫的「雨神」骚扰。
下班时，若恰巧、不幸的，雨神打卡了，那个瞬间，那个心情——
只能用感叹上帝来形容。
见过武侠电视剧中高手隐居山林时，那不知是纯天然，还是导演刻意要求真实临场感让剧组喷洒而下，那浮夸到宛若洪水灭世的森林大瀑布吗？
是，Ｔ市的雨就是这麽下的，人家的白茫茫是用来形容山林里的雾气，而这座城市居然是拿作描述雨天！根本看不到眼前的景色啊！
若真给碰上，下着雨的那会儿，就算你抬高跳表价，甚至摆出性感pose招车，计程车司机也不是说有空车就有空车，还请乖乖排队，等候空车司机不耐烦招手乘坐。
不过，许多不在这上班的外地人，一定都会有一个不以为然的固定疑问：「那，怎不自个儿开车来上班就得了？」
呵呵。
别怀疑，这「呵呵」二字也是T市白领们的SOP回覆。没错，这腹地是拥有上千公顷的广大没错，但，你可懂CBD？这里可是集於国内，甚至是世界菁英所在的商业中心。
在这人才济济的T市里，你若是有五把刷子，公司自然不会亏待你，每日上班的专车接送一定不在话下，况且，如果你够本事，高铁、专机接送的也是大有人在。
如果这样回答，你还不懂白领们的话中话的话，那麽就别再提出：「本事与否，跟自个儿开车有什麽关系啊？」
因为，车位都给「公司」承租去了。
若你又再问：「所以呢？」
就真的是没眼力劲了。
如果真的足够优秀，还轮得到搭计程车、赶地铁吗？虽然能进入这T市已经是不凡了，但，别忘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山外，还有万丛山。
尽管已是菁英之列，但里头的金字塔，很抱歉，只要是人生存的地方，它依旧存在，而且活跃。甚至，在名为顶端的社会里，它的内部竞争，没有最激烈，只有更激烈，以及——
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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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氏一楼。
「江组长，在等车吗？」
滂沱大雨下，一个身长纤瘦的人儿，此时她正靠着咖啡厅外的梁柱，单手捧着咖啡纸杯，眺望着视线上方的自家公司，眼神认真而沉稳。
「一杯热的拿铁。员编是——⋯」点单的女人从店员手中接过咖啡，她打开杯盖，轻啜一口。随後，女人跟着身旁这位没发现她存在的下属，一同靠上梁柱，凝视起高挂在建筑物外观的公司Logo。
移开视线，女人虽然不厌恶这沉默无语的过程，但手中的咖啡见底了也是事实，总不可能装聋作哑到底吧，毕竟她是打扰到对方空间的那个人，尽管她的招呼，是对方没注意到在先。
「人群散了不少，不介意的话，一起乘车，如何？」
像是在路边突然被惊扰的写生艺术家，女人看着江凛终是知道要贬动的眼帘。
看着江凛缓缓抬起的眸，女人听到了对方对自己的恭敬职称：「晚上好，程总监。」
程欣点了点头，算是对江凛问候的一个交代。但，这不是程欣要的回覆，她都等了一杯咖啡的时光，这女人，就不能把浪漫扣除，来点实际又漂亮的长打：「答覆呢？」
「程总监是指？」
程欣无语着，敢情，她难得的好心情及口头邀约，老天这是在跟她过不去？
指了指乌云密布，雨水滴落宛如瀑布下冲的天空，程欣浅吸了口鼻息，给了最後一次的邀约：「要跟我一起乘车吗？」
「不麻烦总监了，我等雨停後再搭计程车便行。」
「来T市这麽久了，你难道不晓得这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的吗？」
「不打紧，反正回家也只是待着，无事可做。」
程欣闻言笑了笑，看来，是她打扰到人家了：「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上了公司的专车，程欣看了眼映在後照镜面上的江凛，眼神稍冽。
江凛这个女人，性情偏冷，人为处事上也是不温不火，谦和有礼。她对周遭的所有人事物，均是采着不咸不淡的漠然态度，你礼尚，她便依凭而往来。彷佛，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看上去，还有几分厌世的疏离感。
「工作上的手腕也很了得，为何，只甘愿做个不扬名於世的小职员，江凛。」
三年来，程欣自己都数不清她到底是使了多少次的明示、暗示，又是不耐烦的强硬了几次威逼、强迫，江凛这个奇女子，才一脸勉为其难的点头应下组长一职。
组长，她的团队里又是有多少个组长？五个。
以江凛的能力，年纪，气度，给她安个主任都还算客气。於公於私，程欣是很想破格让江凛当自己的副手来着，但无奈，一来，她本人没有那个意愿，二是，她的下属里，有太多不安定。
总而言之，没有任何天时、地利、人和，给她与江凛。
「如果你愿意想通，我至於跟你同个时间点下班吗？」看着不断震动、萤幕泛白的手机，程欣真想打开车门，将那个还在咖啡亭里望远凝视的奇女子拎去医院检查一下脑袋，看看到底是脑子有问题，所以才拒绝任何功名利禄；还是真的在螫伏那所谓对的时机，直捣黄龙。
程欣扶额，手指一一点开客户传递的邮件。
「程总监，依照目前的塞车路况，估计还需要四十五分钟的车程才能抵达您的住处。请问，您现在有需要使用电脑吗？」
闻言，程欣眉头微皱，竟然，车程竟然还需要四十五分钟。看了眼萤幕上的时间，程欣心疼了，她家的小女儿现在肯定饿得喵喵叫了：「笔电给我吧。」
挥散担忧小女儿的心思，程欣接过笔电，戴上眼镜，开始专注的处理起重要邮件。
其实，四十五分钟的时间也不算特别难耐，当手边有事情忙碌时，这个分钟数也就不那麽尴尬了。
「这个总经理也真是......」
沉淀着思绪，程欣抬指点开三分钟前由公司高层发出的紧急邮件，将游标摆荡在紧急会议所订定的日期及时间。
会议订定的那天，程欣要出差。这个让她出差多次的项目，对她以及她的团队来说非常重要，甚至，若说她的部门今年在公司上的分红、业绩抽成比例多寡，全看这个项目的拿下与否有非常巨大的关系。
这次的出差即是决战，但，总经理的紧急会议，也不是那种能随便派人去敷衍了事就过去的流水会议。
关上笔电，程欣阖上眼，烦心的想着，该怎麽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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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江凛的人前脚踏进办公室，她的脑袋此刻还尚在热机，转了转身，正打算去饮水机那装些热水来热身兼醒脑时，瞬间，一个黑影突至。
眼神渐定，正打算搞清楚眼前人的突袭用意时，江凛的手腕突然递来一抹凉意，连肩上的包都还没来得及放在转椅上，江凛便整个人被突然挡住她去路的同事A，给硬生生的拖进总监办公室。
江凛此时整个人还在犯浑，她淡淡的撇了一眼身後已经被同事关上的办公室大门，再转眼看向正坐在办公椅上处理文件的程欣。
敲击键盘的响声，有一下、没一下的扰着室内的寂静。
对於程欣这种有点像是耍权威的表现，江凛在心底无奈了一把。伸手掐了掐有点犯酸的脖子，江凛稍作思考，她不觉得最近自己有逆到眼前人的麟。
至少，这个月她所管辖的业务绩效还是名列前茅的，可不是？
江凛正想着要不要出声时，程欣这下终於阖上笔电，抬起眸注视着她，开口：「下星期与沁元集团的最後专案报告，因为公司临时有紧急会议，所以我无法前往主持会报与说明。」
闻言，江凛的眼神逐渐清明，看着眼前面色淡定，说话语气彷佛讲述今日气象是晴朗无云那般悠哉闲适的程欣，江凛直觉不对劲，有股凉意瞬间从她的心底钻上。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江组长？」
「为——⋯」
江凛的唇才启，程欣便将其打断，继续道她想述：「高铁票我已经订好，当天清晨五点会有公司专车在你家楼下等候。出差日数为期三天，你到A市的所有食衣住行我皆安排妥当，而期间所有额外的花费与开销——」
「用这张卡。」
江凛看着桌面上被推至她眼前的私人信用卡，她挑了下眉。
「於公，我只要求你将脑子带上，把你的会报、谈判技巧，发挥出超越你平时的水准，且，一定要将项目拿下。」
「於私呢？」江凛问，她突然觉得程欣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於私，我希望你不仅将项目拿下，也同时期望你接受事成後应有的奖励。」
「是什麽呢？」江凛目光微阖，将桌面上的信用卡拿过。
「不觉得我座位对面的办公室很空旷吗？」
「走了。」江凛转过身，开门时，她突然一个灵光乍现：「程总监会开车吗？」
「会啊，怎麽？」
「走了。」
「这人搞什麽啊......」
当天晚上，程欣就知道江凛在搞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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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程欣洗完澡，扫了一身疲惫出浴室後，她边擦头发边拿起萤幕始终没暗过的手机。
滑过一封封不是那麽要紧的邮件，正当程欣准备将手机关机，熄灯休息时，她突然见着八百年来没联系过她一次的银行理财专员朋友，在方才竟传来一封「紧急」重要邮件通知。
带着疑惑的心情点开邮件，下一瞬，程欣想掐死江凛的心都有了：「江组长！！！」
立马点开手机联络人，程欣直接朝江凛的大名按下。电话才一接通，程欣便听到对方沉静、稳重的嗓音：「程总监，晚上好。」
程欣正燃烧着的理智线，在听到江凛轻而稳的声音後，就算她再怎麽想冲她发火，那个面子，她是怎麽样都要保住的：「买车的理由？」
「因为出差需要，加上未来程总监或许需要用到车，所以就买了。」
「哦？先去掉我的因素，那麽出差呢？出差三天你至於用到私人车务吗？」程欣还真没看出，江凛平时一副温厚老实的模样，这买东西的手笔，可真「不一般」。
「毕竟同行者，有简副总呢。」
闻声，程欣一顿，语气微扬，惊讶着：「简筠？」
「是。」
泯了下唇，程欣抚着已经半乾的长发，开始思索着，这次市场部的企划，有需要副总亲自下一线吗？
重新拿稳电话，程欣语气斟酌：「你认识简筠？」
「我是她的学妹。」
原来如此。
程欣决定不再废话，她现在有满脑子的疑惑正骚扰着她，虽说这次的专案是她部门的大笔项目，但看来，背後的企划可能已经被延展到了不同的领域。
「你抵达A市後，自己知道该怎麽跟副总相处吧？」
「是。」
「有没有信心拿下项目？」
「有。」
「祝你旗开得胜。」
挂上电话，程欣也不顾头发的乾湿了，她马上进到书房开起笔电，查起了她所在意的人事物，以及，一些被她忽略掉的枝末细节——
简筠曦的学妹？
「…...江、凛？」
应该只是刚好同名同姓吧？
闭上眼，程欣突然开始害怕起去细探她放在了心上些许年的担忧。那位，被时间遗忘，被命运造化，被红尘操弄於股掌间的悲情主角，她的好友，她的崇拜，她的直接上级——
简筠曦。
／
清晨五点，江凛家门外，此时正停靠着一辆复古典雅的劳斯莱斯。
司机替江凛打开车门，後者才一入车，她人都还没坐定，便听到副驾驶座传来的一丝清流：「早上好，江组长。」
清冷的面纱，淡泊的性情，如死潭般的瞳眸，这些，是外人给江凛起的评语。而，她当然也不负众望的，秉持着待人如冰的信条原则，尽管眼前人，是她曾经的所有，现在的跨级上司：「早安，简副总。」
兴许是第一次被人如此不友善的冷处理，简筠曦心底有些愣然，不过她的面上依旧是轻挂微笑，不失她骨子里透出的淡雅。她完全不介意别人怎麽看待她，毕竟心永远随人，你不能期望每个人都喜爱自己。
「请简副总以及江组长系好安全带，我们即将前往高铁站。车程一共是四十五分钟，路途我将会经过早餐店，如有需要，烦请通知我一声。」
江凛闻言，抬眼瞥向副驾驶座，不意外地，她看到简筠曦并不怎麽适应被人如此「谦恭有礼」的对待。简筠曦的笑颜，只有两种样态，真心诚意，以及点到即止。
而现在，她的笑便属於後者。
後者，包含了很多种情绪。
别开眼，江凛心想，反正她现在的不自在，早已不关自己的事。
不关。
「待会路上会经过中式早餐店，需要我下车帮两位——」
沿途上，司机正欲询问两人的意见，江凛听闻後只是缓缓睁开休憩一阵子的双眸，望了眼车窗外熟悉的街景，她截了话：「再往前会有一条巷子，麻烦待会那边停一下。」
「是，没问题。」答着话，司机心想，他还是第一次载到没有向副总「热烈谈天」的主管。
目光转回窗外，江凛知道此时坐在副驾驶的女人，正透过後照镜看着她，对方的眼神，她猜，应该是疑惑吧。
「请问，是这条巷子吗？」
「对。」回覆司机的同时，江凛也打开车门下了车，头也不回的直接往巷子内走去。
约莫十分钟後，简筠曦座位旁的车窗响起了轻敲声。
江凛看着被转下的车窗，她将手上的纸袋递给眼前人，道：「先吃些东西吧。」
上车後，江凛把另一包纸袋塞给司机後，「走吧。」
「啊...…是！」第一次，有主管给自己买早餐，司机的心里很是感动，偷偷的，他把江凛的长相及职称记在了心里。
车内，飘散着淡淡的优格水果香气。
之後的车程，江凛依旧将视线放在车窗外，她嘴上轻咬着面包，面上，在外人来看，是彷佛不问世事般的淡漠，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心里，眸里，正充斥着泥泞不堪的阴暗。
是漆黑，且深不见底。
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光线及暖意。
「副总，江组长，高铁站到了。」
看着渐渐升起的旭日，江凛对着司机轻道：「嗯，谢谢。」
下了车，似是还不适应车外的温差和强风，江凛拢了下外套，转过身，她好像听到简筠曦在後头同自己说了些话。
不确定的，江凛询问着：「副总，刚刚你有说些什麽吗？」
「我说，谢谢你，早餐很好吃。」走上前，简筠曦站到江凛的身边，笑语道。
闻言，江凛晃了下神，她眨了眨眼，以点头代为回应，淡道：「走吧。」
收紧手指，江凛的心脏又开始因着简筠曦的一切，疼痛了。从来，都是自己了解她的爱好，明白她的喜与厌。
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