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微光
「尘儿，你忍忍啊，我也不想这样对你的，但国光交待务必让你赶快好起来，叔叔也不想看你难受的……」
椎名和弓嘴上安抚，手下倒是一点也没迟疑，快狠准地在清水手臂上扎了一针，疼得她整个疗程都没出声却在这最後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她是不爱哭，可她怕痛啊……
秋尘眨了眨泪汪汪的眼睛，没说什麽，只是飞快推开椎名扎完还来不及收拾针头的手後，就兀自将卷起的袖子拉下，唯恐还有下一针似的。
看得椎名和弓一阵发笑。
「嗓子约莫要过几日才会好了，这些天别碰刺激性的食物，多喝温开水，多……」
嗯，椎名叔叔还是一如既往的罗──呃，爱之深，责之切。
「你有在听不？」她注意力渐渐飘远的同时，椎名抬手不很用力地拧了她一把，秋尘这才回神，很用力地睁大眼睛点着头。
「你父母回京都前特意吩咐我多关照你，我这不还没来得及抽出空来呢，你就先把自己给弄病了，莫非是怪叔叔这麽久没来看你了？」他除下手套，看着她的目光里有心疼也有薄责：「好悬这回有国光在，有他照看你，倒也令人放心。」
椎名瞅着她略失血色的脸蛋，板起脸孔：「本就没几两肉，这下更瘦得不成样了，瞧这可怜劲儿，被你爹妈知道了他们还不扒了我层皮？」
清水讨饶地挽着他的臂弯撒娇，嗓子沙哑说话不舒服，只得讨饶地甜笑，摇着蹭着腻着，弄得椎名和弓不得不赶紧揭过：「行了，几多岁的人了还像个丫头似的？」
横了挂在自个儿手臂上的人儿一眼，椎名虽是嘴上不饶人，却压根不敌清水的讨好卖乖，她向来喜欢他带着关西古族余韵的用字跟腔调，就算是被唠叨、斥责脸上都是开心的表情，椎名和弓掀着眼皮不时故作无意地偷觑秋尘的脸。
觑着觑着不由就默默定住了视线。
左右他在爱上……那个人之後，此生就注定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了，像他这样的人，能被世人接受、包容就已经实属不易，更罔论被允许，甚至得到所爱的信任而托付自己来照料他的孩子……
椎名和弓觉得自己这一生，已经很幸福、很幸福了。
从小他就常常看着自己出神，像现在这样。清水明白椎名必然又想到那些往事，不好多说什麽，只能默默收紧环住他的力道。
上一辈之间的纠葛，为人子女的她不好置喙，但一直以来，她都当自己有两个母亲……她很庆幸也很感激，偶尔，却也很心疼身边这个人，毕竟只有付出没有回报、只有遥望而没有厮守的爱情，一定很累吧。
没忍住抬眼偷看，却跟椎名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原来他早就回神，并戏谑地等着她往上抬头──
秋尘顿时不满地弯下唇角，椎名和弓将她的表情收进眼底，笑不可支，脑中想着总有一天她会理解，也许还会亲身体验这些情感，可能会受伤也可能无法情归所衷，笑容就渐渐收了起来。
他很早就看懂她跟手塚国光之间可能会是的东西，但莫亚的疑虑，身为医生的自己恐怕比所有人都更能够深以为然。这注定了他怀里的女孩在爱情中必然得先伤过很重的一次，也许会是人生当中最重的一次也说不定──
只但愿这一切，都能得到上帝的眷顾，如此便好。
「你啊……这眼睛像极莫亚，鼻子像你的父亲，嘴唇倒是随了彩菜。」椎名扬起一边的唇，暂且放下那些多想无益的未来，笑笑地刮了下她的鼻尖：「小丫头片子，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大人的事儿。」
不愿再被当成小孩子看待是所有青春少男少女的通病，而被这样对待的清水理所当然报复似地咬了他一口。
「唷？还是头凶巴巴的小母猫呀？」她正病着，体弱力薄咬得也并不疼，手背上两道浅浅的齿痕没一会儿就淡得没有痕迹，椎名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甩了眼表，发现距离自己下个约诊已经迫在眉睫：「好了，尘儿，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要走了？
听到这话，清水先是愣了一下，她应该要很懂事地放手，却不知道为什麽反而怎麽样也无法松开指尖。
也许是生病的缘故，一直都坚强着的人也会软弱起来，好像只有生病的时候那些离自己远去的人们才会重新包围着自己，想要椎名和弓别去的念头在此刻突然大过一切，清水难以克制酸楚的心情，抱着他的手臂好久好久，才艰难地松了开来……
她的反应让椎名想起跟清水俊介还是知己同窗时，患得患失的自己。
当时的他，面对每一次的离别总是收紧了力道，却又害怕让对方察觉那种不会被接受的情感而仓皇地佯装洒脱，即便爱情与亲情是无所交集的区块，求而不得的心情却都是殊途同归的……
椎名和弓叹了口气。
莫亚对於秋尘跟国光之间抱持的抵触所由何来他是明白的，因为从医甚至更能体谅她的顾虑，同时，也就愈发怜惜这两个孩子。
情感本身不该有对错之分，错只错在整个大时代背景的演进，人们发现与知道的层面越来越广泛，有些往日习之为常，如今却反而成为禁忌与忌讳而被束之高阁；亦有些以往不被允许的事情，却渐渐成为文明的象徵。
孤身一人抗衡最亲近之人的压力，尘儿心里的苦，怕是不比当年的自己来得少。
「小尘啊。」
依着叫唤，她仰起脸迎视他的目光。
清亮无垢的眼眸倒映着十五年後的自己，椎名和弓有些痴迷地望着清水秋尘的眉眼，不由细细逡巡着这近在咫尺承继了一部分清水俊介的五官，焦点轻轻刷过她的脸容却透了过去，彷佛落在久远的以前。
清水意识到这有别於平时椎名出於疼爱的碰触，却并不抗拒，她用十四年的时间慢慢拼凑出属於父母亲与眼前之人的过去，同时，也用了十四年的光阴来理解他的爱情。
可能她还需要时间长大，很多事情还没想明白，却已经在椎名和弓部分的爱情里看到太多痛不欲生的东西……
他的爱情太崇高、太伟岸，也太寂寞了。
「和……弓？」看着他沉沦在过往回忆中，表情时而欢愉，时而伤楚，清水忍不住奋力从彷佛被捆紧了的嗓子挤出一些声音。
他从不让自己叫他除了『和弓』以外的称呼，即便他明明以叔叔自称、即便辈分上於礼不合，父亲母亲的态度也只是不置可否未表赞同，椎名却始终这样坚持着。秋尘明白藉由这样的要求他卑微地抓住一些虚无的满足，和弓、和弓、和弓，闭上眼，就能暂时地沉浸在往事如昨，如果这是这份千疮百孔的爱能起到微末治癒效用的方法的话，她愿意这麽做，直到他遗忘这份疼痛。
「啊……」他乍然惊醒似地，视线重新聚焦，「是，我有话要对你说。」
总以为不再亲见而以电话联系的这些年过去，自己多少能淡却内心的执念，殊不知，竟也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苦到了极致，笑意反而从心底浮上嘴角，他爱清水俊介要早於莫亚好多好多年，清水俊介爱上莫亚却只花了一眼的时间，他的一见锺情，自私到让自己连讨厌莫亚的藉口都没有……
椎名和弓叹了口气，有时候他也不得不觉得，自己其实还蛮伟大的。
「和弓要说什麽？」
女孩的脸色终於恢复了些许红润，她正隔着暖色调的光晕看过来，壁纸是镌着月牙纹路的粉白色泽，易於采光却不至於刺眼，吸收了窗外投进的夕阳余晖，融出一片暖暖的亮色，洒落在清水半卧的侧影上。
不再任由情绪发酵，椎名在脑中组织着言语，虽然不确定这件事从自己的口中道出是不是妥当，但莫亚的脾气他再了解不过，也许是真的打算对这件事情缄默到底绝口不提，可他认为，不论是她或者秋尘，在做任何决定之前都应该处在相同的前提之下，而不是单方面想着为什麽孩子不明白我是为了她好或者为什麽母亲不理解自己……
据他所知，这些事情都已经正在发生。
难怪俊介感觉像是被逼急了，毕竟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只要是人，还是基本上拥有道德良知的那一种，应该都很不好意思劳烦自身无以为报的爱慕者，他却还是这麽做了，可见他有多束手无策。
揉着生出坠胀感的太阳穴，他决定先推掉那个无缘的约诊：「喂，是我，cancel四点的那个，我不去了。」话筒彼端的人约莫是急了，连距离手机一个手臂长的秋尘都听得到对方吼叫的分贝，「少罗嗦，挂了。」但不等他吼完，椎名就很乾脆地关了机。
直接将手机抛到沙发深处置之不理，清水用眼神表达『这样没关系吗』的疑问，椎名和弓只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烦人的家伙，早想放他鸽子了。」
椎名的语调虽然随意，但秋尘知道有管道约诊他的对象多半来历惊人。
撒着懒腻回他的臂弯，生病的人最大，至少今天她不想扮演体贴的角色。
椎名旋下眼用目光描绘她既像极莫亚，眉目又有清水俊介神韵的脸蛋。
两人就这样平静地依偎着，椎名保养得丝毫没有不惑之年的迹象，至多不过三十岁左右模样，清瞿俊逸，看上去倒似一对感情极好的兄妹。
「明天还是去趟医院吧，也差不多快到定期检查的时间──」话才讲到一半，清水漂亮的五官就皱成一团，椎名只得顿住：「怎麽了，丑丫头？」
没有心情细细品尝平生第一次被嫌丑的滋味，听到医院她倒是很反胃啦……恹恹地垂着眼帘，她身上所有可以表达情绪的地方都透露着──
医院、讨厌
这四个字的讯息。
看得椎名和弓一阵忍俊不住：「怕打针怕医院，再凑一个爱吃糖，你就集齐小朋友勳章罗。」
翻过身，白了他一眼，她才没有爱吃糖，她只是无糖不欢而已──
「Anyway,医院你还是得去。」
听到椎名语调比较没有起伏的结论，知道这个决定已经没有更改的可能，秋尘弯下唇角，没再表达抗议，只是比无声更消极地闭上眼睛假寐。
结果一不小心，就真的睡着了……
椎名见她睡去，嘴唇几番开翕，终究是没将她唤醒，抱了被子严严实实地给她盖好，环顾了一圈处处是清水俊介跟莫亚留下的痕迹的家，方才离去。
手塚国光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被包裹在绒被里的女孩蜷在沙发上睡得正熟，脸色已不复早先的苍白，红润可人。适才临近门前，他刚好补捉到椎名那辆银色宾利驶出清水宅所在的小区，明白秋尘的情况大概已经稳定下来，心下稍安。
『明天让尘儿来医院一趟，也到定期检查的时候了。和弓』
摘下贴在橱柜上的便黏笺，他垂眸扫过上头的讯息，便来到沙发边蹲下身子，无声凝睇那张咫尺却恍如天涯的容颜。
这一天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此刻看着她的睡颜，时间彷佛放慢了脚步，一如他所希冀的那样，在想像中拥有眼前的人儿。他所期望的世界无非只是这样，家人、网球、清水秋尘。
然而正因为这般太过集中而庞大的占据，但凡被剥夺其一，便足以叫他痛不欲生。
「……醒了，怎麽不出声、」甫回神，就迎上那双亮得慑人心神的眼眸，一说完，才又想起她嗓子不舒服，弯下腰探了探她的体温：「没烧了。」
「看你发呆，很有、趣……和弓呢？」喉咙还是哑哑痒痒的，她拿下他覆在自己额上的手掌，示意自己没事。
「叔叔先回去了。」
敲了她一记，手塚顺势起身张罗晚餐，清水则又在沙发上躺了会儿，才悠悠伸展着窝了大半天的身体，做完几个动作正从软垫上坐起，刺激食欲的香味便从厨房的方向飘来，中午只吃了点不顶饿的稀饭，不适感褪去後，此时饥饿的感觉就更加鲜明起来，她忍不住舔着红唇，一路咚咚的跑向厨房。
「什麽好吃的？好香呐。」
「别靠近炉火。」
见她乖乖隔着一大步的距离停下，手塚才接着说：「母亲熬的紫米红豆粥。」缓缓搅动着锅中咕嘟咕嘟冒着紫红色泡泡的食物，待煮滚後盛起放到餐桌上，他才跟着清水一起坐下。
「椎名叔叔帮你预约了明天的检查，学校那我会帮你请假，明天一早他来接你……怎麽了？」话才说到一半，对座的人表情就幽怨得让他说不下去，於是打住，将紫米粥挪到她眼前，他问。
「医院，讨厌。」
清水恹恹地重复刚对椎名表达过的情绪，几秒钟前还觉得饥肠辘辘，此刻却有些意兴阑珊，搅动了几下便不再动作。手塚将这些都收进眼底，一时却也不知该怎麽安抚她的情绪，打他有记忆以来，她便经常与医院为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她的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小时候更是糟糕，曾经在医院里常驻的经验也不是没有，是後来他们一起打网球，她的身体素质才慢慢给培养起来，虽然还是较常人病弱，却不再那麽常跑医院。
即便如此，清水还是很不喜欢那里，纵然那是椎名和弓工作的处所，也难以扭转她对医院的抵触。
「得去。」闷了半天却恁是没挤出任何安慰的话，手塚国光的眼神虽然不舍，口气却异常坚定。
他向来如此，对她什麽都能妥协，唯独牵扯到她的身体，任自己招式尽出，都雷打不动。
清水索性不再对此表示任何意见，闷闷的喝起粥来。
手塚见状，也只能沉默。
--TBC
这时期的小尘性格会比较封闭ww
毕竟她的世界是以塚哥为中心运转的
但人总会历经疼痛然後长大
到时候的小尘才会让大家看到她本来应是的样貌www
换言之，塚尘CP可以开始迈入倒数了WWW((拔腿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