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山有木兮木有枝
执子之手的美好，如今想来多麽可笑。
「放开我……」
直到清水秋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落日的光芒里，而手塚国光却都没有表现出丝毫要追上去的意图，梨本荻音才终於忍受不了地开口，要求他松开那只好像只是忘记放手而始终与她交握着的大掌。
她後悔了，後悔答应他的请托，扮演这麽样一个深陷其中，却又无力改变就在眼前发生的悲剧的角色。
「你为什麽要这样？为什麽要用这麽伤人方式推开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先前那一幕幕带来的冲击与痛楚，荻音反身抓住他制服的两边衣袖，用哽咽的哭音沉痛地斥问。
爱情本身有什麽错？喜欢的心情如果可以控制普天之下又如何会有那麽多眼泪？他却选择了最最不留余地的方式，否定了清水秋尘……
「如果你不了解她，就不要自以为是评断我的作法……！」
手塚国光向来沉静甚至是淡漠如冰的脸上此刻却迸出细若蛛丝的裂纹，嗓音几乎是从牙根里逼出来的，栽在庭园里的植株探出门墙，在余晖下折出光影掩住了他失控的神情。荻音被他的神情震慑住，破碎、悲怆、绝望似乎都不足以描绘他此刻的模样……
有些感情，再怎麽温柔，也撼动不了残酷的命运，以及根深蒂固的责任。
他已经做出选择，便不能回头。
如荻音所愿，却更像是脱力所致地松开了手，手塚不再掩饰内心的涌动，似是栏坝阻道已久的水流倾泄而出；因为他异於平素的激烈口吻而抬眼，荻音这才看见他赤红的眼楮。
「你……」
一直以来，手塚国光总是冷静坚毅得不似有血有肉的平凡人，经此一役，梨本荻音才终於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是那麽似人的一面，可代价却太过庞大，亲眼见证他的痛楚，他的伤悲，他对自己的狠绝，她只觉得心若刀搅，恨不得能替他痛，为他苦。
可她只是一把利刃，用来伤其所爱的利刃……
也许手塚国光现在，最不愿看到的人就是她了吧。
他对清水有多狠绝，就表示对清水的爱有多深；他不是不给清水秋尘留余地，而是对自己的爱情赶尽杀绝。
荻音怔怔的，没来由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遍全身。
「梨本。」沉默很久很久以後，他才轻轻唤她，浅浅的两个字，却彷佛覆上一层坚冰。
「抱歉。」
荻音胸口一痛，不自觉踉跄，她宁可承受他失控迁怒，也不想听到这声歉然。
「还有……」
手塚垂着眼，没再看她，擦肩而过时嗓音清冷得宛如划破空气。
「谢谢。」
飘然入耳的两个字，轻而易举地击溃所有防线，不愿去看他隐入门後的身影，不愿去思考他就此隔绝的对象究竟包不包含自己，灵魂彷佛抽身而去，徒留躯壳被悲伤充溢占据。
夕阳彻底在天际隐没，天色是暗青混杂着烟丝般的橘色纹路，像彩盘上无法融合的颜料，银盘依依，乌啼先起，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孤立着一道宛如被世界遗忘的纤细身影。
女孩悄然无声低头咬住几乎脱口而出的哭泣，默默迈步离去──
原来这是世界上最深的寂寞与绝望……
我爱你，可你对我却只是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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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了。
走在东京都街头，奔腾的喧闹的，虚靡的空泛的，衣着光鲜的青春旁徨的，三千众生之相，总在最远也最近的地方。
光影疏落的街角，倚在赖以维生的重机上看人流窜动，黑衣白裤的少年面容清冷，手里明晃晃捏着几张纸钞静止不动，似在思索着什麽，良久方冷嗤一声，而後将纸币深深塞进口袋里。
他可从来都是宁为玉碎不让瓦全的人。
钱，他缺，但谁都别想利用这一点来禁锢住他。
跨过椅座，正欲发动座机扬长而去，却突然被一道身影抓住了目光。
不远处人行道上，三五个流里流气的男子正围绕簇拥着一名少女，他们的对话顺着晚风传递过来，亚久津仁蜜色的眼楮顿时一眯。
「美女，要不要一起玩啊？」
「不……」
「这麽不给面子？来嘛，一个人不寂寞吗？」
「……寂寞？」
心死了，还会感觉寂寞吗？
自嘲微哂，脑袋却昏昏沉沉，清水脚步虚晃，不经意往旁边一倾，被接个正着，菸草混着酒色的气息窜进气管，激起一阵不适的咳嗽，她的意识愈发模糊。
「咳咳咳、咳……」
「有哥们陪你就不寂寞，哈哈。」
「不要，放开我──」清水只是烧得迷迷糊糊，还不至於没有察觉自己所处的境地，即使病得发不上力，却仍试图抵抗着。
城市晚夜的灯火灿烂眩迷了她的视线，她想呼救，却对不上周围人流的目光，视线越来愈昏茫，眼见就要被拉进不知名的暗巷里──
他终於按捺不住。
这个城市，分明每日过耳不下几百遍的话语，过目不下数十次画面，却在那一幕落进眼底的瞬间意外烧灼出他的戾气，亚久津仁反手戴上全罩式安全帽，一催油门。
轰隆隆──
银白色镶黑流线纹的重型机车毫无预警闯进了所有人的视野，一个俐落的甩尾直接掀翻了四个人，剩下的那个，正半箝制半搀扶地把持着清水，护目框後的蜜色眼眸直勾勾咬着那人的手。
「操！哪来的疯子！？会不会骑车啊！？你、你干什麽──」
翻身下了车座，脸上一拳，腹部一脚，外加一记拆挡，那名手还搭在清水身上的家伙不出五秒就被按翻在地，亚久津隔着安全帽上暗色的强化护目框瞧他，眸光冷峻，踩上刚刚碰过清水的那只手掌，脚跟状似不经意地辗旋。
「呜哇、唔……啊！放、放开啊，我的手──啊啊啊！！」
「老子的车技也是你能批评的？」他残肆地勾了勾唇，而後斜眼看去。
「过来，上车。」
「你是……」
「少罗嗦。」
余光瞄到几人已经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亚久津迳自扯着清水上了後座，飞快帮她戴上安全帽，瞥见她身上单薄的衣着不由皱眉，拆下绑在腰间的制服外衣丢给她，自己才跨上车座：「穿上，坐稳了。」
来不及反应过来，轰隆隆的引擎声就已经响起，清水只来得及将自己裹进明显太过宽大的衣服里，随即感觉自己如离弦之矢般在空气中画出一道残影。
快，太快了，机车以她从未经历过的速度向前奔驰着，惯性後仰的作用力让清水无从选择地紧紧抱住亚久津的腰，晚风在耳边呼啸，顺着大开的衣襟灌了进来，她感觉自己彷佛是在冬天的海里泅泳冷得不行，只能不由自主将身前的热源搂得更紧……
如果，表哥在的话……
清水呼吸倏地一滞。
不，他不会在了，不会再为了清水秋尘受伤，不会再为了清水秋尘左右为难，不会再为了清水秋尘费心伤神，再也不会了。
他会过得更好，拥有更高的追求，遇见更适合他的女孩……
即便只是合作关系，此时此刻他会护着的人，也已经不再是自己，而是梨本荻音……
这就是手塚国光啊。
恍惚间，一只温暖的大掌在肆虐的狂风中默默包覆住自己交叠抓握的小手。
「没事了。」
清水愣了一下，两行清泪蓦然滑落，不断往後飞逝的街景在视野里糊成一片。
始终勉力拉出一些距离的身躯，缓缓失去了抵触的力道，最终弱如菟丝地攀附上凉夜里这堵坚实而温热的依靠。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TBC
第三部初发
来一点惬意的(?)微虐
((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