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某天中午，我把那本童话书读完了。
那其实是一本童话集锦，里面有很多故事，我很努力的把它们都看懂、记熟，希望有天能说给别人听。
我说给护士阿姨听了，也对医生叔叔讲过几个，碰到父母来探望时也很认真的说完了《吹笛人》的全部内容，大家都夸赞了我，和我说了很多话。
我很高兴，但心里某块地方却有点奇怪，空空落落的。
想来想去，心情虽然没有解决，不过我发现，所有听过我说故事的人们之中，只有男孩没听过完整的故事。
我央求父母帮我带其他书过来，但不要带走那本童话书。我想等男孩过来，然後把《吹笛人》完整的说给他听。要绘声绘影的，像演话剧那样、生动的说给他听，不能让他觉得无聊......那麽活泼的一个孩子，让他感觉无趣是全世界的罪过。
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到来了，男孩却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来这间病房。我醒着的时间依然说不上多，但我从其他孩子埋怨的口吻中听说了这件事；甚至有人将矛头指向我，说是因为我之前和他一起制造了那麽大的骚动，他爸爸不让他来玩了。
然而我只愣了几秒就开始哭，哭得乱七八九糟、凄凄惨惨戚戚，然後那个孩子被他的爸妈训了一顿，再然後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我第一次发现眼泪有这麽强大的力量。
尽管我只是假哭。
书太可怕了。我只是模仿某个故事里主人公曾做过的反应罢了，应用的结果竟然如此强大......呜哇，不知道以後还有没有效。
不过，要是男孩不来真的与我有关系......
我突然发现，每次他在午睡时间来病房，我俩基本都是不欢而散。跌倒那次是如此，上次心脏不舒服也是这样。
我好像真的很难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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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後的午餐时间，男孩再次成为孩子们的中心话题。他似乎在我早上睡觉时来过，因为有段时间没来了，孩子们见到他都很高兴。
我安静的听着，但不知为何，明明才刚从早晨的回笼觉苏醒，身体却十分困乏，大脑也不大清醒。
我强撑着精神吃完饭，等护士阿姨整理餐盘时还逼着自己看了几页故事；这段时间我认得的字越来越多，一天看几页已经不成问题，负担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严重，有时看着看着还能更精神。但奇怪的是，今天我完全止不住困意。
待到午睡时间，病房内灯光一暗，我几乎是立刻陷入深眠，连书都没来得及放上床头柜。
我原想在晚间巡房时把这件事告诉医生叔叔，但我晚上一吃完药就又睡着了；我只好趁早上睡饱时告诉护士阿姨，他们立刻帮我安排了检查。
检查完，医生叔叔只说，我的身体没什麽问题，可能只是因为下床活动的时间太少，身体才越来越迟钝，他鼓励我下床时可以多走点路。我试着这麽做了，但情况并没有改善。感觉有点奇怪......
外头，天色渐渐黯淡，几朵白云自在的随意浮着。我想，虽然这里没有羊群，但狼还是悄悄溜进来了。
检查结束後几天，很稀奇的，我妈在中午来到重症病房。
「这两天怎麽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妈妈一面张罗医院餐一面这麽说着。尽管这个问题有点奇怪，我还是乖巧的说了句还好。
我接过妈妈擦乾净的汤匙，低声说了句「我开动了」，挖起一坨稀饭小口小口吃着。妈妈看着这样的我，露出笑容。
「上次的日本故事怎麽样？」
我吞下口中的食物。
「嗯......他们吃饭前会说『我开动了』。」
「对啊，很神奇对吧？还有呢？」
我停下进食，歪头想了想。
「他们的小孩子都会从奇怪的地方跑出来。」竹子桃子之类的。
「日本人的想像力很丰富喔。」
我点点头，又吞了一口稀饭。
「妈妈，众道是什麽？」
我妈立刻呆住了。
「哈？」
「就是，武士的故事里写的『众道』，我有查电子辞典，可是里面没有解释。」
我睁着懵懂的眼睛看向妈妈，「妈妈，众道是什麽？」
「......」我妈沉默不语，拿过床头柜上的故事书，慢慢翻阅起来。我见她暂时没有要回应的意思，埋头继续吃饭。
啪！我妈把书阖上了。
「......妈妈也不懂是什麽意思呢。」
我妈带着硬挤出来的笑容这麽说道，「这本书让妈妈带回去查意思好不好？」
「......可是，我还没看完......」
「妈妈查完就会带回来给你的。比起这个，妈妈今天也带了新书过来喔！」
「......？」
我看了看封面，上面的四个字我认得三个，希什麽神话的。
「这本书很有趣喔！」妈妈的眼睛里装满了笑意，「是很多很多个性很厉害的神的故事。」
「......神的故事？」
「对啊，很好玩喔。妈妈很喜欢雅典娜的故事，她是智慧与战争的女神......」
妈妈兴致勃勃地开始叙述「雅典娜」的故事。我边喝稀饭边默默听着，听到後来，我觉得这个故事有点......呃，似乎与我先前看的故事类型完全不同，各个角色都多少有一点、那麽点......变态。
算了，反正妈妈他们应该不可能挑太奇怪的书给我看。也许其他故事比较正常。
吃饱饭，等妈妈将餐盘收拾好，也差不多到了病房里的午睡时间；孩子们已经睡下了，意外的是，除了我妈，没有任何家属留下来。
不久前，这个时段是我一天当中最有精神的时候；但现在的我只觉得昏昏欲睡。妈妈看我眼睛眯起来的样子，嘴角慢慢拉开了一个我看过很多次的笑容。
「想睡觉了吗？」妈妈温柔的问。
我打了个哈欠。
「这样啊......没关系，你躺下来吧。妈妈也差不多该回公司了......只是......嗯......要先跟你说一件事情。」
我没有躺下来，只是默默的望着她。为了避免自己睡着，我还很努力地张大了眼睛。
「......听妈妈说......大概下个礼拜......你......」
妈妈微微低下头，避开了我的视线。
「要做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