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长女,秉性纯良,毓秀名门,特赐婚於皇太子,纳为良娣,於下月初三完婚,钦此。」随着内监话语落定。我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圣旨:「朱氏长女朱柔则敬受皇命,谢主隆恩。」我的母亲脸上已是藏不住的喜悦,拿出准备好的礼钱吩咐着下人递给该内监。
内监忙不迭地道喜:「姑娘好福气啊,且不说将来,就是如今,除了太子妃,便是您了。足可见对您的重视。」因内监尚有差事在身,不便久留。客套两句便离去了。
内监前脚出门,母亲便微笑地看着我道:「这个结局倒也不坏,虽说不是嫡妻,但他好歹是个太子,以後前途不可限量呢。」
母亲的话说得亮堂,父亲轻咳了一声。我转头发现王姨娘的脸色并不好看,却不敢过多表露。她的身边是比我小三岁的庶出妹妹——宜修。宜修总是很乖巧,我们都唤她宁宁。许是不被重视的原因,她也不太爱说话。而我不同,我从小便被家人寄予了厚望,父母为我遍请名师,严格教导我。有时我看着年幼的宜修,心里竟有一丝艳羡。至少她不似我,背负着过於沉重的家族使命,因为她只是庶女。
不是皇上便是太子,再不济也是皇子或亲王嫡妻。我的人生从出生就已命定,毫无悬念。现在的我只需按部就班,静等出嫁了。
世事变迁往往出人意料。之後的一个月,太子不知为何惹恼了皇上,皇上一怒之下罢黜了太子。之前的婚约便就此作罢。这些天,父亲日日早出晚归,面色凝重。家人甚为惶惑,惟恐受了牵连。我的身份亦颇为尴尬,在关系国脉的事件面前,又有谁会在意一个女子的命运?
是夜,母亲唤我入房。「现今这情势倒是始料未及。太子被废,肯定无心再问嫁娶之事。而你却仍有名义上的婚约,亦不能自行嫁娶。」母亲心疼地握着我的手,轻叹了一声,「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你父亲的意思是先耽误你一阵,等时过境迁,再向皇上禀明,解除婚约。我虽不愿,但形势比人强,只能先委屈你了。」
「请父亲母亲不必烦忧,女儿明白。」我低声应和着。母亲的眼眶泛红,眼中充满了疼惜。
我的母亲曾有过两个孩子。数年前的一场瘟疫夺走了许多人的生命,也带走了我的哥哥姐姐。母亲伤心过度,以致熬坏了身体。母亲本以为今生再不会有子嗣,却有了我。母亲抱着我,流下了激动的泪水。父亲却淡漠极了,只因为他丧子之後母亲未能再为他生下男丁。之後父亲开始纳妾,在众多妾室中,唯有王姨娘生下了女儿。父亲心中燃起了希望,谁知自那之後,王姨娘再未有生育。父亲对她才渐渐淡了下来。父亲总说女子无用,只能寻个好的归宿巩固家族地位。因此我於他的意义至多是一颗珍贵的棋子。而母亲则不然,她视我为上天的恩赐,待我如珠如宝。
太子被废之後,朝中动荡不安。众皇子们似是看到了曙光一般,摩拳擦掌,蠢蠢欲动。皇上为此焦头烂额,喜怒无常。这些种种我都是道听途说。但从父亲日益发青的脸色来看,此言不虚。
那日下午,我正倚在榻上看书,宁宁的猫忽地窜了进来。我放下书,起身抱住它。宁宁在门口探头探脑却没有进来。我笑笑,放下猫。那猫飞一般扑到了她的身上。宁宁一把抱起它,慢慢走了进来。
「近来姐姐很少出门,你可是不开心?」宁宁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说话纯真直白。
「也谈不上开心不开心,只是眼见着天渐渐转凉,懒得动弹罢了。」
「姐姐尽扯谎,府里的人闲来无事爱嚼舌根,我也听到了一些。」
「不打紧。市井流言那麽多,很快他们就说腻了我这一出了。我何苦来因为他们坏了兴致。更何况,他们说多了自然会有人去管。」
宁宁若有所思。她低下头抚摸着她的猫。「姐姐心胸宽广,也待我很好,可府中的人难免势利。我过得并不开心。」宁宁露出了孩童的本性,情感流露於脸上,「只有我的猫从来都不在乎我的身份,总陪着我。」
我看着她郁郁寡欢的样子,有些心疼。
宁宁突然仰起头,认真地注视着我:「姐姐可以应承我一件事麽?」
「何事?」
「我虽不济,却也不想嫁给凡夫俗子草草了事。待姐姐一朝嫁给太子,可以为我觅得一如意郎君麽?」
她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在玩笑。我笑着拍了拍宁宁的脑门:「你还小,就急着要嫁人了麽?可惜姐姐现在做不成太子良娣了,就是有心也无力呀!「
「你一定可以嫁给太子的。」她言之凿凿,我也不好拂了她的心意。但心里总是不太相信。
「若真如你所言,我定满足你的心愿。」
宁宁目光灼灼,真诚地向我道谢。
宁宁的话我只当闲话一句,并未放在心上。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日子不紧不慢过了三个月後,皇上复了太子之位,顺带向我父亲提及了之前的婚事,家人听闻此消息自是高兴坏了。母亲更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一时间我的身价倍增,家里门庭若市,恨不能都沾亲带故了去。
我却无半分喜色。宁宁充满稚气却坚定的句语不断地在我脑海里回响。她竟是一语中的。多年後我再度忆起,再难辨出宁宁是有意还是无心。我们姐妹的命运许是上天玩笑的一笔,他的轻松一挥让我们在人间受尽了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