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菀菀前傳 — 第三章 初見

正文 菀菀前傳 — 第三章 初見

我是侧室,没有三日归宁的规矩。然我心中牵挂着母亲,却不敢表露。左右也是无事,便拉了春影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谁知当晚,太子突然来了。他穿着常服,头戴束发银冠,面无表情地闯了进来。我一愣,好在李娘反应迅速,忙慌地给太子请了安。我回过神来,便要道安。

「你们都下去!」玄璃眼波一转,周围的人立刻噤声离去了。我杵在原地,竟不知如何是好。玄璃向前一步,将我拦腰抱起,一把扔在了床榻之上。他俯视着我,随着「嘶啦」的裂帛声,他再度伸手便要来解我的绦带。我大骇,拼命挣脱,奈何他将我双臂紧紧压住,不得动弹。

「怎麽?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嫁给我,再生个孩子?孤如今来满足你,你倒是不肯了?」玄璃一字一句,棕黑色的瞳仁里极尽冷漠。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顶遍彻脚底——他剥开了这个冷酷的事实。尽管这事实并非我真实所愿,只是家族之望罢了。

我闭上眼睛,不再挣扎。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打湿了鬓角。出人意料的是,他没有再继续。「吕雉助高祖夺了天下,得了江山失了心;虞姬随霸王自刎江东,失了江山得了心。是你,你怎麽选?」

他的微温的气息粗粗地喷在我的脸上。我惊惧地睁开眼,他深不见底的眸子似在质问着我。我强自镇定,艰难地开口:「世事变迁岂如人意,当初的她们怎能料到将来?选谁不也一样。何况女子的命运根本不由自己……」他盯着我,盯得我浑身不自在。我按捺住嗵嗵狂跳的心,咽下一口水,「高祖小……布衣却得天下,项羽君子却命丧江东,敢问若是殿下,何解?」他的面色波澜不惊,从中看不出他任何的心思。长久,他轻笑了一声,放开了我,便起身了。

「你歇着吧。孤还有事处理。」他背对着我,轻拭了一下肩头,理了衣裳便去了。

房门一开,一阵寒风袭来,我打了个哆嗦,随即将领口重新理好,抚平襦裙。

「朱良娣,太子殿下怎麽就走了?」春影冲进来,冒冒失失地问了一句。当她看见散乱的床铺和我零乱的发髻时,脸腾地红了。我故作镇静:「太子殿下有急务,是而走了。」春影倒也不再追问了。今日这般突发景况,我心里一时没了主意。正在发愁之际,我忽然记起:李娘是东宫的老人。

「去唤李娘过来,我有话问她。」

……

倏忽间,我在东宫已三个月有余。转眼到了年下,天不时地飘着雪。李娘从房外匆匆入内,向我请安道:「朱良娣,琳妃传了口信,说想见您。」我呼吸一滞。自我过门以来,还未曾拜会过我的姑母。一来毕竟太子非姑母之子,若落了个内外勾结的罪名,再难洗脱;二来太子对我甚为冷淡,若琳妃问起,我亦不知如何应答。

我略一思量,吩咐春影取过茜色大袖衫,插过一支桃花簪,细细装扮一番,便入宫去了。我到了琳妃宫所,出人意料的是,琳妃同时也召见了母亲和宜修。琳妃说了些场面上的话,勉励我好生辅佐太子。

「宜修也是豆蔻之年了,人也聪慧,也得留心看看夫家了。」临走前,琳妃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似是对着我,也似是对着宜修。

从琳妃处出来,雪飒飒地又厚了一层。母亲之前碍於礼节不能过多言语,此刻亦拉着我嘘寒问暖。宁宁怯怯地跟在一边。

「天寒地冻的,母亲早些回去罢,可别着了风。」我看着雪势渐大,不由劝道。

谁知此时,宁宁偷偷拉了拉我的衣摆,悄声道:「听说冬日太液池边零星红梅点点,很是娇媚。我与姐姐好容易进宫一遭,姐姐可否带我去瞧瞧?」

在宫中随意走动自是失礼,好在我们离宫路上必经此处。只走上一小段想来也不打紧。我应承了宁宁,对着母亲只说还有些体己话想和宁宁说。母亲虽狐疑,到底还是先上了轿辇,只说勿耽搁太久。

因着天气严寒,太液池已薄薄地结上了冰,周围竟也不似宁宁所说那样红梅点点,只几个零星的花苞,尽是一片肃杀之气。宁宁兴奋依旧,双眼神采奕奕。她到底也是在府中闷坏了,此刻恢复了童真。她自顾蹦了一会,回头见我依旧站着,不禁走来问道:「姐姐做了良娣,与在闺阁之中,可有什麽不同?」

我笑笑,揉揉宁宁红扑扑的脸蛋:「也无甚不同,只是换了个住处,没有娘亲在身边罢了。」

「那姐姐有什麽心愿麽?」

心愿?我陷入了沉思。我的一切皆为家族而生,从小时候起,但凡我有些自我的想法,便被即刻扼杀。我的心愿?

我心里悠悠地叹口气,缓缓道:「愿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话音未落,我听到了些窸窣的脚步声,我心头一紧,意图拉着宁宁离开。谁承想,宁宁已与来人对视了起来。必是躲不过了。我转身用余光瞥过,一名男子比宁宁略长,另一个分明是个总角小儿。我心微微一定,但却察觉两人虽身穿常服,却衣着贵重,配饰更是皇家独有。我渐渐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可私下结交外男终会落人口实。我脑中飞快地转过数个念头,宁宁却抢先一步开了口:「婢女拜见四皇子、六皇子。婢女与姐姐奉命前去给琳妃送玉器,只因雪天难行,出来时迷了方向,是而逗留了。」

我哑然失笑,她这谎话编得拙劣。且不论我们两人这身「逾制」穿着,掖庭局亦不可能派两个如此鲁莽的丫头去做这种细差。只是宁宁话已出口,我不好再圆,免得愈描愈黑,且待走一步看一步了。

幸运的是,他们似乎都不曾在意。

「既是如此,你们找了路便快些回去,否则我也不好相助。」说话的是四皇子。

我轻舒一口气,含糊地谢恩之後,便拉着宜修准备溜之大吉。刚退两步,心里着实不安,回顾敛眉低首求告:「还烦请两位皇子勿将今日之事话於他人知,不然奴婢恐被责罚。在此谢过两位皇子。」

我莫名地察觉出有道灼人的目光向着我,我立时一阵心悸。似是听到了他们的应答声,我再无心多想,拉起宁宁退下後,匆匆走了。

宫门外等候的母亲早已不耐,只怕出了岔子。看到我回来,免不了几声责备。我与母亲上了各自的轿辇,宁宁随了母亲一起。她在临走前,又「噌噌」地跑向我,小脸涨得通红,终於蹦出了一句:「姐姐可还记得当日之诺?」

我一愣神,宁宁转身便跑了。

回去之後,我将今日之事细细想过:六皇子年幼,宁宁应该是对四皇子有了心思。只是……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不由得让人生疑。我一时不得其解,又想起母亲叮咛的话语,纷烦之余,信手弹起了古琴。

「雪纷纷,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瘦损江梅韵,那里是清江江上村。香闺里冷落谁瞅问……」

「好一个憔悴的凭阑人。」玄璃适巧走了进来,顺口接了一句。琴声骤停,我起身请安。

他并未顺着我的曲子作出任何品评。他撩袍坐在卧榻上,不经意地问道:「听说你今日去拜会了琳妃?」

我上前跪倒,冷静应道:「是。」

「听闻前些日子琳妃微恙,如今可大好了?」

「承蒙殿下记挂,琳妃已然痊癒。」

「琳妃急病,焉知不是素日操心太过的原因。下次若你再去,差人先告诉孤,孤好着人备上一份补品,也算尽尽孝道。」

「妾与琳妃不过闲话家常,并无不是之处。求殿下明监。」

「孤无意知晓你们说了什麽,亦知你们姑侄情深。你如此作态,倒像是孤的不是了。」

我咬咬牙,狠心道:「妾身系家族祸福,可殿下待妾并不亲厚,妾惶恐,却仍安分守己。若殿下仍有疑虑,尽可将妾废去或是赐妾白绫一条,妾甘受之!」

玄璃认真地打量着我,似笑非笑。

「你家小妹似是看上了四弟?」

我骇然失色,强自撑着,未敢做声。

「你要知道你口中所说的身系家族祸福,有时不过是个笑话。」

我不言语,心里并不相信。

他笑着瞧着我:「孤知道现在说这话,你不服气。孤那时亦和你一样。」

我总以为他还要继续,谁知他不再说下去了。

「好了,孤也倦了。」玄璃说话间眉眼露出倦容,「古琴高雅,多为文人骚客曲高和寡之作。这大德歌冬不若用琵琶,更显小女儿情致些。」

我跪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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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事情进展得出奇顺利。四皇子主动要求迎娶宜修。家里自然没有不允的,上面也无意见。宜修与四皇子交换了庚帖。四皇子年少,陛下按照祖制封了亲王,并看不出对其的态度。可单是朱氏家族手中即将掌握两个皇子这般的大事,不由得让朝中各股势力急红了眼。

他们的婚期订在年後,宜修作为侧室入嫁,四王还不曾娶亲,因此宜修可以算是府中第一人。宫中这接二连三的喜事让一群内监、宫娥忙个不停。

宫中宴饮不休,夜夜笙歌。太子不胜酒力,每每醉酒回来,太子妃总是一力照顾,亲力亲为。太子固然辛劳,太子妃亦是不易。每日清早请安,透过她浓重的妆容,我看出了她妆底的憔悴。除了诞下郡主的赵良娣,太子对太子妃算得上是情意深重。可又有谁知这份情意下的牺牲与无悔?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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