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映泽在苏菲博士的门前敲敲门，得到允许後进入研究室。
「乔瑟夫，请坐！」乔瑟夫是方映泽的英文名字。
一名和蔼的女性扶着办公桌，顶着笑容和他打招呼，高偏矮体态圆润的她，像极了寻常邻家的老奶奶。她是这所大学历史学研究所的所长，当年方映泽进到大学任职，苏菲也是面试官之一。四年已经过去，方映泽已经从助理教授升格成为副教授。
「苏菲，最近还好吗？」当两人面对面，方映泽的身高整整比年迈的苏菲高了三个头。
「工作工作工作，明年就要退休了，赶紧鞭策学生把论文完成。」她坐在另一张沙发，无奈地说。
苏菲请他入座，顺便欣赏他俊俏挺拔的东方面孔，不管见面几次，仍会被他的外表吸引。方映泽有着冷峻而棱角分明的容貌，白皙的皮肤，高大挺拔的身材，对上了年纪的苏菲而言，只有四个字：赏心悦目。
「退休之後有什麽打算？」方映泽轻轻把公事包放下，随口一问。
「准备回德州协助规划历史博物馆，也陪陪我的小孙子，前阵子和你提过，他有学习障碍。」苏菲豁达地说，脸色没有一丝难色。「今天找你来，是有件事情想麻烦你。」
「我能帮上德高望重的苏菲什麽忙啊？」方映泽微微向前倾，他对於苏菲向来格外敬重，若有要求，说他会立刻答应也不为过。
苏菲是国家级的历史研究学者，她的母亲是香港人，父亲是美国人，许是身上二分之一的亚州血统，她决定专攻东亚史，并且已经是国际出色的历史学家，写过多本专书，翻译成各国语言。
「这是今年一位一年级研究所学生的论文摘要，後面是她订好的研究计画，你看一下。」苏菲将手上一份资料递给方映泽。
「一年级，应该是上个月才入学而已？」方映泽挑眉，刚开学一个月就交出研究计画，现在很少学生能做到这样，先不管论文题目可不可行，他一向欣赏有企图心的学生。
「是啊，才第二堂课就找上我，还把资料准备的这麽齐全。」苏菲端起桌上的红茶。「她是个年轻的孩子，看眼神就知道了。」
「名字是，北北…陈。」方映泽试图拼出摘要上的属名。附件另有接近40页的研究计画，方映泽说：「基本上，光是主题与摘要，就已经具有投稿国际期刊的架势了，指导她不是一件难事。」
「对吧，她是个聪明的学生，不过，就算她再有效率，仍需要两年才能修完课，但我明年一定得退休。」
「所以你希望我接替您当陈北北的指导教授？」方映泽点破苏菲今日请他过来的目的。
苏菲微笑，点点头。
方映泽没有立刻回复，修长的食指轻抚着嘴唇，专注地看着手上的资料。约莫过了一分钟的静默，方映泽只是翻过一页又一页，虽是粗略翻阅，却不时微微颔首。
「你愿意帮吗？」苏菲现在倒有些紧张，她没想到方映泽会考虑这麽久。
苏菲流着一半华人血统，她知道多数亚裔年轻人面对长辈提出的要求，纵然感到难为，都还是倾向答应的，不过方映泽和一般的亚州人不同，他的生活圈几乎没有华人，甚至苏菲还看出，方映泽一直刻意回避华人圈，而且从未收过亚州学生做论文。
然而方映泽给了苏菲出乎她意料的答案。
「当然没问题，我可以收。」方映泽阖上资料。「基本上这份计画很齐全，只要定期和她确认进度即可，我可以带走吗？」
「当然可以。」苏菲松一口气。「我还以为……」
「以为？」他看出苏菲收回去的话，似乎有着半分猜疑与为难。
「你来这里教书後从未收过华裔学生，是偶然吗？」
即使只有一毫秒的听顿，方映泽确实犹豫了，他立刻扯出一抹温润的笑容。
「当然是偶然，凑巧罢了。」方映泽温文的笑了。「让你有这种疑虑，看来我得好好反省了。」
「乔瑟夫，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就算你没有这个意思，但在这个国家，有些小地方要多注意些。」苏菲再次善意提醒。
方映泽何尝不知道，在这些号称自由民主的国家，就算心里再不喜欢特定的人，却还是得逼着自己敞开心胸，尊重别人。
「苏菲，不是我不收华裔留学生，是因为……有时状况比较麻烦。」
虽然心里的想法被戳中大半块，但许多华裔学生看方映泽的东方面孔，以为是同乡，贿赂讨好样样来，以为找方映泽罩，论文就能低空飞过。他甚至还曾经遇过说中文的学生，一直试探他是不是说中文，希望能用中文和他讨论就好。
「我知道，莫名其妙的送礼、压线拖延、不肯花时间讨论，是很令人头痛，但并不是所有华裔学生都是这样，我手边一些加拿大学生也是如此怠惰。」苏菲站起来，走到书架旁边，拿起一个陈旧的相框，上面是年轻的苏菲，以及她过去在大学结交的一群华裔朋友，他们在大学门口穿着学士服合照。
「在几十年前，并不是所有出国留学的人的家境都很富裕，我的这群朋友们，不少都是都是穷移民，也有不少是扛起全家族的期望，父母贷款让他出国读书的孩子，虽然他们大多都来自台湾、香港、中国，但为了能更流利的学好英文，也尊重一起上课的同学，都尽量用英文来讲话讨论，我们一起做报告做到半夜，周末再一起去牛仔节狂欢，在我们那个时代，亚裔学生是很勤学的。」
「穷人家的孩子是退无可退，也许卑劣的环境更可以激发出一个人的潜能吧。」方映泽喝了一口茶，若有所思。
「也许陈北北就是属於这种孩子之一喔。」苏菲用手轻抚过相框表面，眼神变得柔和许多。「她和我那群当年的朋友，有着一样闪烁的眼神。」
方映泽再瞅了研究计画的封面一眼，只希望这位学生不会给他添麻烦。他喜欢的是彼此尊重的师生关系，不喜欢再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