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坤炘返家,掏出口袋里一只只揉烂的纸鹤扔进垃圾桶。一想起陈瑶盯着纸鹤发呆的神情,他不禁烦躁咂舌。
他从背包里掏出手机,发现指示灯闪烁,打开一看,是他在相亲公司工作的同学传来的讯息──
「为什麽没说你霸凌过陈瑶,害我还想帮你牵线。她说的是真的吗?」
是或不是,这问题他回答不出来,但可以肯定,她会被霸凌是他造成的。
「又没要你牵线。」梁坤炘眉间紧蹙、拨着浏海,将手机扔至桌上。
「你干嘛霸凌她,你讨厌她吗?」他同学发现他已读不回,又传了一则讯息,讯息随着指示灯闪烁,浮上萤幕。
「不知道。」梁坤炘不耐烦的打了三个字後关机。
他其实并不是完全不清楚,至少他晓得薛瑶很讨厌他,打从一开始他介入她和宋哲儒的小圈圈,在她心目中,他就是个讨厌的角色、烦人的果蝇。
梁坤炘认为,有些东西就是只有两极,喜欢的人很喜欢,讨厌的人很讨厌,可是对他来说,薛瑶却是令人既喜欢又讨厌的存在。
自从高中毕业後,她没参加任何一场同学会,就连高中谢师宴也只缴了钱没参加。转眼间,几年过去,如今她竟换了姓氏,从薛瑶变成陈瑶。
他知道她爸妈在她国中时离婚,但至少在高中时,她还是叫薛瑶,什麽时候换成母姓?
梁坤炘叹气,向後一坐,将自己抛进沙发里瘫着,望向窗外发呆。
此刻窗外的天色暮霭沉沉,将四周的景物镶上金边,恍如泛黄的老照片,令人轻易沉溺於过往……
十三岁的那一年,他遇上了宋哲儒和薛瑶。
他不是自愿闯进那两人的圈子的,原先他在台北的学校读了两个月,就因为父亲蛮横的决定,将他丢给南部的祖父母照顾,他才只好到南部就读。
当时祖孙三人见不过一、两次面,却要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人生地不熟的被抛弃,无助感令他自己也想抛弃自己。这念头让他很快在新学校成了时常进出学务处的问题人物,偏偏祖父母也管不动孙子,被叫来学校也不过是在主任面前打他两个耳光,隔天他照样打架闹事。
後来,身为国文老师的学务主任想了个新招,要他每日的休息时间到图书馆报到,让他没时间作怪。
而他第一天午休在旧图当义工,就碰上了书呆子和丫鬟。
当他趴在柜台上睡得正舒服时,只听见重物被沉沉放下、撞击木桌发出轰隆作响的声音。他一双浓眉紧挨着眼蹙起,抬头看,一名皮肤苍白的高瘦男生正将几本书搁在他手边。
「你是我们班上的转学生吧?」宋哲儒就站在他面前询问,身後跟着薛瑶,她紧紧抱住手上的书,眼神怀着警戒。
「嗯,有事吗?」梁坤炘只手撑颊、斜眼看他,对他们的脸有印象,但和名字兜不上,毕竟这也是自己第一次和他们交谈。
「来借书而已。」宋哲儒莞尔。
「我,还书。」薛瑶把书放在柜台边缘後,又退了一步。
梁坤炘抓起学生证,用扫描器刷了刷条码,把书推向宋哲儒,接着再帮薛瑶刷退书,一翻开书刷条码就看见一张衣服标签。
「这你的吧,嗯?你穿M号啊。」梁坤炘讪笑,取出拿来代替书签的衣服标签。
「要你管。」薛瑶慌张的抽走标签,羞赧的偷瞄了宋哲儒一眼。
宋哲儒的眼中噙着笑意,没有多说什麽,捧着书走到一旁的阅览区坐下看书,薛瑶又瞅了他一眼,才在宋哲儒对面坐下。
「午休不是禁止离开教室吗?两位有经过老师许可来图书馆谈情说爱?」梁坤炘打着呵欠,刻意拉尖音调冷讽。
「什麽谈情说爱!别乱讲话。」薛瑶激动的站起身反驳。
宋哲儒只是微笑,语气淡然的说:「午休可以待在图书馆的不只有问题学生,成绩好也可以。」
「喔,原来是资优生。」梁坤炘讽刺嗤笑,「不去新图,来霉味重的旧图干嘛?」
「旧图人少,而且小瑶喜欢旧书的味道。」宋哲儒盯着书页回答,语气依旧从容,丝毫不受影响。
梁坤炘瞥了一眼柜台前的电脑萤幕,上头还留有薛瑶的还书纪录,这才确认宋哲儒口中说的小瑶是谁。
连续两周的午休时间,旧图天天都是三人鼎立的状态,在梁坤炘打盹的鼻息声和老旧空调的嗡嗡声中度过。
直到某天,梁坤炘午觉睡到一半被蚊子叮醒,他抓着手臂上的肿胞,发现先前的两人小组只有薛瑶出现。於是,他侧趴在手臂上,盯着她瞧,「你男朋友没来?」
「他才不是我男朋友。」薛瑶闷闷的道,把脸埋进臂弯里。
「所以你单恋?」梁坤炘发出讥讽的惊叹声,「怪不得他借过的书你又借去看了一遍。」
「他说好看我才看的,不行吗?」她声音闷闷的,怀着浓浓的心虚。
「嗯──但你对推理小说没兴趣吧,他借的书跟你自己借的书类型根本不一样。」
「那又能代表什麽?」薛瑶低着发红的脸蛋,起身走向背对他的座位坐下。
「宋哲儒今天怎麽没来?」梁坤炘又问。
「去医院。」薛瑶白了他一眼,早上的导师时间他都在睡觉,自然没听见导师提及宋哲儒因病假缺席的事。
「他去医院干嘛?」
「不关你的事。」薛瑶趴在桌上、翻着书,形单影只的背影格外显得寂寞。
梁坤炘那天不知怎回事,睡意尽失,只是盯着她不小心睡着的身影发呆,直到上课钟声响起,两人才一前一後,各走各的,前往同一间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