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莫宸昕，我们……一起回家？」我试着再问莫宸昕一次，却是不自觉地，我的声音已然微怯。
只因那会，我是想起了她的界线。
我是想起，今天稍早在采访车外握住莫宸昕纤细手腕时，我从她回眸的疏离神色里明白，我触碰到了她内心深处某处她不欲人知的脆弱……
思绪及此，不免抿唇的我，稍稍退开，就怕自己再重蹈覆辙。
我希望莫宸昕好过一点。
是想起莫宸昕的身世，我心头一紧。
我希望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内让她不感孤单，希望能劝她再想想她跟褚振刚之间的婚事……那样的我，怎麽样，都不是来找她吵架的。
「……莫宸昕？」我轻唤她。
玉手覆在抽屉把手上，莫宸昕长睫微颤，她的动作终是停了下来。
握着钥匙的她抬眸，深吸口气，却是没看向我。
目光悠远，莫宸昕望向办公室的一角，离我所站之处很远的一角。
是时，垂落的长发轻晃，隐晦神情，她抿唇，思绪彷佛沉浸在一个我不可知的远方……
偌大的办公室里，容得下太多的声音，外头的吵杂声隔着门板送了进来，尽管模糊而不甚清晰，但多少柔和了我们此刻的尴尬沉默。
大概是今天的事情太过严重，才让我罕见的不怕她的浑身尖刺……
鼓足勇气，是难得不屈不挠，我再度对她开口。
「莫宸昕，我知道你不要我过问你的事情。」深吸口气，盯着她的纤柔侧脸，我试着道，「可是一起回家可以吧？我答应你我什麽都不问？」
她依然沉默。
「莫宸昕。」想起这几次她对我的帮助，不免热切，我柔了声，「你帮过我很多次，我知道你其实不是那麽讨厌……」不是那麽讨厌我？
我本想这麽说。
但我後头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我看见莫宸昕深吸口气。
「我讨厌你，不管你误会了什麽。」嫣唇幽启，眼波流转，莫宸昕斩钉截铁地截断我余下的话语。
玉手按在桌上，莫宸昕的面色不带一丝情绪，「傅宥橙，我说过，我讨厌你的自以为是。」
「不要让我真的讨厌你这个人。」是抬眸望向我，柳眉紧蹙，她低语警告，目光里的决绝，睇的我一身的冷……
在她的冷然目光里，身子一紧，我本能抿紧唇。
不要再说了，傅宥橙……
刹那，我彷佛听见心底深处的我，如莫宸昕一般，认真呼喊，严肃的要我放弃我此刻的愚蠢行为。
要我放弃，不要再踩线，不要再试图触及莫宸昕的世界──
其实那样或许是对的？毕竟莫宸昕本来就是个恶魔？
想想，她不就是突然出现还霸道强占我的世界的那个人？先是接收我独居多年的家，再不着痕迹成为我的上司，平时冷言冷语又凶残蛮横，而当我因她的温柔迷惑，想要亲近她时，她却又把我狠狠推开？
她有她的世界，而那个世界容不下我？
就算她今天这样是因为她母亲的缘故，可是你能作什麽呢？你能作什麽呢，傅宥橙？
思绪纷纷，我听见心里的自己不断嚷嚷，不断劝解着我。
傅宥橙，到这里就好，不要再踩线了，不要再去作无谓的努力，不要再让她的一身尖刺刺伤你，不要！
傅宥橙，你该让她去结婚，你该放弃接近她的世界，你根本帮不上忙，你──
很吵、心里的我很吵……
我深吸口气。
「莫宸昕，你真的这麽想讨厌我吗？」来不及了，不顾心里的我如何尖声抗议，我已然开口。
我听见自己，轻轻地，对着莫宸昕说。
「你……」或许是没想过我会如此回应，莫宸昕粼粼目光投注我的脸稍，一时不语。
「你真的这麽想讨厌我吗？」我向她走近一步，是望尽她眸子里的漠然疏离，但那阻止不了我，我依然直勾勾的凝视着她，「那你可以讨厌我阿，你可以很讨厌我。」
手捏成拳，直视着她，我认真对她道，「莫宸昕，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怕你讨厌我。」
「傅宥橙……」无垠的眼底写过一丝讶异，凝视着我，彷佛抵御着什麽似的，莫宸昕没有退後。
长发在胸前微荡，撑着桌子的她，轻轻开口。
「今天早上的事情，不关你的事。」她话锋一转。
「那是我的私事，傅宥橙。」长吁口气，莫宸昕目光清冷，直勾勾睇着我的她，是坚持守住我和她的界线，「你根本不知道你在作什麽。」她咬唇道。
对，我不知道我在作什麽。
就像现在一样，明明你一身是刺，明明你只想划清界限，但是我……
「……莫宸昕，我好讨厌你。」视线垂歛，看着自己的鞋子，我听见我自己说。
「你？」没料到我会这麽说，莫宸昕蹙眉问。
但我不想抬头。
我是认真的，我好讨厌她。
我讨厌她的一身尖刺，我讨厌她老是把别人的关心拒於门外，我讨厌她的霸道、讨厌她的蛮横、讨厌她发起脾气来的冷然决绝。
不仅如此，我还讨厌她在我喝醉时对我的温柔照顾、讨厌她抢在洛逸帆之前当了录取我的那个人、讨厌她当众痛骂我後又跟我道歉、还讨厌她在我又要失败之前却捺下性子好好教导我成为一名记者。
我讨厌她，我好讨厌她。
我讨厌她任凭自己一直活在孤单里──
「在你讨厌我之前，我想先讨厌你，可以吗？」没有搭理她的问题，我轻轻吁气，「莫宸昕，我想在你真的讨厌我之前，先讨厌你，可以吗？」
仗着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勇气，我抬眸，直勾勾的瞪着她的深邃双眸。
「不是只有你可以讨厌我，我也很想讨厌你。」
「傅宥橙……」是微微错愕，莫宸昕喃喃。
望尽莫宸昕的无垠目光，深吸口气，我缓缓道，「我讨厌你，真的讨厌你。」
「莫宸昕，我讨厌你，讨厌你不肯让我进入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