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间医院也曾任职主治医师，负责儿科整形，为儿童先天缺陷执行手术，这天我就站在加护病房外看了一眼，随口问了眼熟的护理师：「倪克现况如何？」
「手脚是保住了，但是脸就……」她面色凝重地对我摇头。
那种眼神是医护人员的默契，我想里头的人伤势恐怕已是回天乏术的程度，碍於媒体一双双目光盯视，我也没再多问。
正想离开现场，迎面却和王世仰对上眼，他疾行的脚步大概又带着我不想回答的问题而来。
「Dr.李……」
「你欠文蕾的还没还清，又想消费谁了？」我冷着脸问，严肃地制止他的追问，他还算识相便不再跟来。
文蕾的整形风波没有影响到电影的票房，因为倪克的事故让他的粉丝全力掏钱支持，首周票房就冲上前三，估计电影不会赔钱。
只是我想……身为这部电影的男主角倪克和女配角文蕾，恐怕也开心不起来，在我看来，倪克、文蕾、王世仰也该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了。
努力多年，钱进帐了、名气有了、事业有成了。
快乐还是没找上他们。
我不禁反问，快乐找上我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我作为旁观者唯一的好处，只是比他们更早看清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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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後，我在诊所里等着下一个预约谘询的患者。
距离下一位患者报到还有半小时，我不禁想起过去替一些名人整过容貌和身材的案例，如今他们真能挥别当初厌恶的自己，获得重生的价值了吗？
A当时是个尚未出道的创作歌手，他来到诊所时，很高兴地告诉我有唱片公司喜欢他的音乐，想跟他签约，但合约迟迟没有给出来。
他询问之下才知道唱片公司认为他的相貌中下，在颜值至上的市场里，没有竞争能力，他听见这话的当下先是错愕，然後理解对方，跟着否定自己。
「既然只是不够帅的问题，应该很好解决吧？Dr.李，我知道你很专业，所以才想拜托你帮我微整，到时候加上服装和化妆应该就没问题了。」他充满渴望救赎的眼神，在我这里十分常见。
但我毕竟不是神，只能给他一张美好的轮廓，不能给他一个完美的人生。
终究，他还是成为一片歌手，因为销量不佳没有下文，如今两年过去依旧在圈子里载浮载沉，他还是当年那个热爱创作音乐的大男孩吗？
又或者再度被可怕的现实打败了？
论颜值，从我这里走出去的人绝对是上品，我赐与他们美好又保有自我的样貌，当时他照照镜子，满意地对我发出感激目光，我彷佛能从他眼底看见他对自己未来的期待。
会像镜子里的他一样美好？
「Dr.李，好久不见。」A，就是下一位预约的患者。他拿下口罩灿烂笑着，任哪个平凡女子见到这般有才华、有脸蛋的音乐才子，都会不住心动。
「有什麽後遗症吗？」我问。
「没有，只是你当初觉得我内双没问题，但我这次希望能做成双眼皮、还有鼻梁和鼻头的部分、嘴唇……」他一边忙着拿出韩国偶像的照片，把他想要的范例圈起来，又是那样满怀希望地看着我。
好像我是神，整一次能帮他发一张专辑，再整一次就能再帮他成功复出歌坛？他似乎已经看不清楚，这些成就从来不是靠整形就能获得的。
「你已经很好了，再改这些就不是你了。」我诚恳地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讲，但是你不用担心，我钱都准备好了！」他只发一张专辑，然後就只接校园商演，一个月有没有22K我都不确定，怎麽拿出十几万的款项？
「你借钱了？」
「……这你不用知道。」
「Alex，你还记得第一次被音乐感动，进而投入创作的心情吗？」
「记得……Dr.李跟我讲这个干嘛？」
「那你还记得感动你的那首歌吗？」
「当然。」
「我最後问你一句：你当初被他的音乐感动，是因为他长得特别帅、特别美吗？」
「当然不是啊……」
「那你究竟想追求什麽？你想追求少女们对你的脸蛋盲目崇拜？那我的确可以帮你。但如果你还有创作的梦想，就不需要在我这里白花钱。」
「与其对自己的实力感到不安，你大可花这笔钱拜师学艺，不管是加强唱功或是多学一种技术，都比你空有那张脸来的实用。」
「你两年前就花了大笔钱做新脸，但这张脸也只帮你走出第一步就再也没用处了，可见你需要的不是脸蛋带来的机会，不是吗？」
「……。」他先是冷笑一声，尔後内心有一处崩解了，不住把脸埋进掌心里隐隐哭泣。
「赶走自卑最快的方式，是为自己穿上最华丽的外衣。」
「可惜，当你褪去那层外衣，你还是那个自卑的自己。」
「所以，我得告诉你一个事实……」
「赶走自卑最好的方式，是一步步实现期望中的自己。」
「尽管慢，但那种缓缓前进的踏实感才真能让你心安。」
他拭去眼泪，轻轻点头，离开前要我把那几句话写下来给他，他想重新拾起对创作的热情，不枉费两年前花了那麽多钱让我打造的作品。
严格说来，那是他自己的商业成本，至少也得靠音乐创作赚回当初整形的钱。
下一位预约的患者，我怎麽也没想过能这麽近距离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