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蕾在自己的专页发布一篇又一篇自传，至今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虽然这些真实的心路历程没有为她带来新工作，却着实让她受到不少关注，她偶尔会来找我聊聊近况……
「我的粉丝退了一群，却来了新的一群，你说这是好是坏？」
「当然好！你的坦诚让一群对你有误会的人离开，并且迎来一群愿意理解你的人，代表这些人喜欢真实的你，往後你能踏实走稳自己的路，也不用再战战兢兢隐藏什麽了，你还觉得哪里不好？」
「听你这麽说，王世仰算是帮我一把了？」她无奈地笑了笑。
「你还有跟他联络？」
「是他联络我，说他辞职了。我不了解的是……他早就想升官了，听说老板愿意帮他升官，他竟然跟我说要辞职？我告诉他可以不用为了赎罪做这种事，但他坚持离开。」
「有说原因吗？」
「他说他讨厌现在的自己，也讨厌他即将拥有的一切。但他如果离开，不就代表之前的努力，还有出卖我换来的成就都白费了？」
「呵呵。」我别具兴味地笑着，心想他追求的目的都到手了，被他出卖的人也不怪他了，他的良知却不能放过自己。
终究权势利益没能带给他内心的富足，靠牺牲别人获得的成就，反而日夜折磨着他，让他明明该登上人生巅峰却彷佛被推进谷底。
无法改变制度和常规的他，如今只能逃离。
「所以王世仰现在是无业游民？」
「他说他想去出版社应徵当编辑，顺利的话将来等我自传写完，还能引荐出版。」
「他还算有心了，能这麽彻底忏悔过错，也算难得。」
「嗯……我都觉得他有些过头了，他可以不用为我做这些事，结果他说什麽你知道吗？」文蕾无奈一笑：「他说：『大家一定会想知道整形风波的真相，业界也没人敢这麽坦承，出书一定能大卖！出版社会被我说服的！』他好像还是想利用那个新闻卖书……」
「你或许误会他了，真的畅销也是你领版税、他老板领净利，他身为编辑也只领死薪水，他是想帮你用最大的能见度洗清整形风波的负面评价。」
「……是吗？」
「他不是你的死忠粉丝吗？」
「以前是啊！」
「现在也还是吧，否则他不会这麽尽心尽力？」
「我已经没戏演了，他能死忠什麽？」
「或许他喜欢的不只是你的作品，还有你的人品、人格，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你是趁机对我告白吗？」文蕾笑了开，不得不说那种自然的笑容，很衬那张完美比例却带有自我个性的脸蛋。
我依旧欣赏我的作品，尤其当我的作品真正成为一个人迈向梦想的盔甲。
文蕾整出自己该有的样子、整出她藏在内心深处的自信、整出面对流言蜚语的勇气，我还能不认为这个作品是我最成功的案例吗？
可叹我经手的人通常都拥有了美貌，却不是都能这麽正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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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此同时，倪克正在家里寻找他的人生第二梦想。
我曾试探地问他：「你还没成名之前还有过什麽梦想？」
他说他从前也想成为导演，但是他当时认为当演员比较轻松，只需要负责一个角色，导演却要统筹一个团队。
自从我写了那张字条给他之後，他依旧躲在家里，但不是躲在家里虚度，而是开始寻找现在的他能做些什麽。
他终於意识到自己失去的很难追回，就像中年被裁员的男人，如果想让人生重回轨道，就必须习得一项新技能，才有办法成功转职。
这项技能如果跟他原本的领域有莫大关联，能让他往昔的经历派上用场，那就太好了。
「菜没了。」取代闲来无事累积的未接来电，他现在顶多就传这三个字，提醒我带着食材去他家一趟。
而我竟然已经了解他的喜好，跟百度上的资料似乎有些不同……
他根本不喜欢吃甜食，除了不敢吃生蛋，也不敢吃生鱼片和生菜，番茄他也不吃生的，就算我说那是水果，他还是把番茄归类在生菜。
「你干嘛在基本资料上写自己喜欢吃甜食？」
「经纪公司说这样才有反差萌。」他戴着眼镜，专注看着电脑讯息，似乎是某间外国大学的网页。
「那你身高一八二有灌水吗？」我眯起眼质疑他。
他立刻起身挺胸撞击我的肩膀，嚣张地说：「你说呢？嗯？」
「……够了喔！谁管你这些。」
「哼，我以前是你所谓望尘莫及的天生丽质，不会有整型、身高灌水、塞很多鞋垫的问题。」
「喔喔，了不起！还不是因为有好父母、好基因！」
「我觉得你也没你说的那麽丑，只是不太打扮而已，化妆技巧好一点，发型换一下也能令人刮目相看？虽然要跟天生丽质的女演员站在一起，还是会有很大的差距啦。」
我想他是在开玩笑，就跟那些幼稚的男孩一样，所以我没给他任何回应，也不想给他台阶下。
「又生气了？」他战战兢兢地回头，拿下眼镜解释：「我是在称赞你。」
「听不出来。」我摆摆手，整理好食材关上冰箱，拿起车钥匙。
「你要回去了？」
「对啊，你不是会自己煮晚餐了？」
「……。」他起身默默跟着我走到玄关，在我指尖靠近门把的同时，另一支手被他拉住，犹豫了许久才开口要求：「陪我吃晚餐。」
我回头望着他，他却回避对视，将左脸藏向肩膀，彷佛希望我只看见他的「好」，但那是很粗略的伪装，所以我猜想他也期望我接受他的「不好」。
「你什麽时候才能重回人群？你这辈子不可能只有我一个朋友，其他人也愿意陪伴你，只是你把他们隔绝在外。」
「我没办法相信他们！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你……。」这算是他第一次诚实坦言他依赖我这个医师。
甚至有些过度依赖。
「你知道复健的患者，如果长期依赖支撑他的器具，就再也无法靠自己前进了吗？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
他望着我欲言又止，呼吸有些紊乱，就跟他现在的思绪一样。
「我承认我依赖你……也不只是依赖你而已，但现在的我没资格跟你说这些，你是成功者，我是失败者，我挽留你就像是拖累你，而且我知道……你值得更好的人……呵呵，我到底在说什麽？算了，你回去吧……」他松手，推着我离开。
大门被他开启，也被他关上。
我站在那扇门後面，正在思考那段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是告白？
还是自白？
如果是告白，那就能解释他为什麽那天要留我过夜，甚至让我睡在他身边。尽管当时我以为，他只是害怕独自一人面对空荡荡的夜，怕到忍无可忍才留我一夜，就像看鬼片找个人壮胆一样。
不过，他真的知道自己对我是依赖还是爱吗？
那是很难分辨的情愫，尤其在人身处脆弱低谷时，受到一丁点帮助就想谢天谢地，感谢还有人愿意眷顾他。
我也曾经差点把心交给那种人，直到我发现那只是同情，反而更加伤心。
思想至此，我不禁反思自己对倪克是同情吗？
想了将近三天，也没什麽确切答案，因为我没爱过什麽人，也没被什麽人爱过，在我思维里，付出爱跟给予别人活下去的勇气是同一件事，没有激情、没有落寞、没有拥有、没有失去，只是不停对身处谷底的人伸出援手。
因为我当年是靠自己的努力爬上来，我明白那种辛苦，盼着有谁能理解，不需要帮我，只需要理解就好……
当我盼了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回头遥望，我不再是从前的我，也有能力帮助别人，用不着再盼望什麽了。
难道，这次是我帮过头了？
又或者我尽心尽力帮他的背後，藏着连我自己都没察觉的目的？
午夜梦回，一句话声不断在耳边播送，直到我一身冷汗惊醒，脸上还挂着久违的泪痕……
「我需要你……。」他的话声挥之不去。
我想，久违的泪可以证明我对他好并非来自同情，而是真切的心痛。
不解的是，我为什麽要为了他求救般的话感到心痛？
这个问题暂且没有答案，也可能是我不想厘清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