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百合
春梅想着若是搭公车，不出十分钟便可到老张家。这数月来，心烦离婚之事，搬家後都还没有在附近走走看看过。加上刚吃了一个面龟，肚子实在有点撑。买好了果子，看看时间也尚早，便决定走路去张伯家，顺便散散步、消消食。
原本想，依照着公车路线慢慢走过去，应该很容易。许是想事出了神，不知道那个弯拐错了，才突然发现已经迷了路。此时，看到前方火车站旁，不知道是什麽单位，前面排着一队老长的队伍。大人、小孩，每个人的手上拿着单据和大大小小不同的塑胶袋，估计是要领什麽物资。走进些看，原来是在发放救济物资，面粉。春梅想着随便找个人问路即可。
队伍的最前方，看到一名大腹便便的少妇正准备领面粉，稍等问她一下便是。也许是身子沉，她脸上面容有些憔悴。身旁跟着二个女童，大的看上去大概五岁左右，手上拿着一个塑胶袋，一脸的期待。她头上顶着最常见的妹妹头，身上穿着看似因为洗涤多次後，已经退色的淡橘红色小碎花洋装。衣服虽然旧，但是洗烫的非常整齐，可以看出妈妈的用心。小的约三岁左右，穿着一件明显有些略大的旧洋装，定是姐姐穿不下的二手衣。怯生生的脸孔，一边吸允的大拇指，另一手紧紧抓着妈妈的裙角，她的心突然一紧，像似被针刺了一下。她想到了自己远在高雄的女儿爱莲，只比眼前这孩子小一些，现在不知在做什麽。每当想起女儿，唯一让她感到少点愧疚的，是前夫家经济无虞，光是祖上留下来的田地租金，供一家老小基本吃喝是没问题的。
此时，少妇已领好物资，她赶紧上前去问路。妇人很亲切、详细的指路。
「是不远啦。你等等前面路口右转後直直走，不久就可以就看见一个三叉口。到那，你最好再问一下，那里若走错，可就要绕远路了。我挺着肚子不方便、走得慢，怕耽误你的时间，不然就带你过去，我家就在三叉口那附近呢。」
「我只是临时要去拜访老邻居，一点也不赶时间，要不我们就一起走吧，我帮你拿这些面粉。」她有点心疼她挺个大肚子，还得带着二个小孩来这领物资，想帮她省省力，提面粉，好走的轻松一点。
「当然好啊。你不赶时间的话，我们就一道走吧，有人聊天一下，也是不错。我叫许百合，要怎麽称呼你。」
「我叫简春梅，叫我春梅就可以了。她们俩好可爱，是你的孩子吧？」
「是啊，大妞、二妞，赶紧叫阿姨好。」
大妞很快的向春梅问过好，二妞看到有人盯着她，赶紧把头埋在妈妈的二腿之间。
「不好意思，二妞的个性比较害羞，怕生。」
「没关系，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阿姨，你的花裙子，真是好看。等我以後赚钱了，也要买一条跟你一模一样的裙子。我还会帮妈妈、妹妹们，也买好多漂亮的衣服。阿嬷说女孩子是赔钱货，都不给我们买漂亮的衣服。我都是穿阿嬷跟亲戚要来的旧衣服。阿爸连买零食给我和妹妹也都要偷偷摸摸的，不然会被骂。」
「谢谢你的赞美。大妞，阿嬷可能是觉得小孩子，不需要穿的太漂亮，不然怕被坏人抓走。等你大一点了，就会有漂亮的衣服可以穿了。」春梅找个藉口解释阿嬷的行为。
春梅今天身上穿的裙子，的确是特别挑选的。当年，老邻居们都看着她风风光光的嫁去台中大户人家。不管大家有没有听说她离婚的事情，绝不能让人觉得她变得落魄潦倒、让人看笑话。
「真是不好意思，小孩子胡乱说话。」百合尴尬的不得了。
「我没有胡说八道，阿嬷昨天亲口跟我说的，二妞就在旁边也有听到。我还问她赔钱货是什麽意思，可是阿嬷不肯解释。妈妈，赔钱货是什麽意思？」大妞一脸认真的模样。
看着百合不知如何解释的窘样，春梅赶紧帮忙转移话题。
「大妞，你刚刚说三妹，阿姨怎麽没有看见三妹啊，她现在人在哪里？」
「三妹才一岁多，不懂听话、爱乱跑，被留在家里陪阿嬷。」
「那三妹的叫做三妞吗？」
「不是啦，阿姨。你好好笑。其实我真正的名字不叫大妞，我叫做陈玉梅、二妞叫玉兰、三妹叫做玉竹，阿公帮我们取的。我不知道为什麽大家都叫我大妞。」
「你们三姊妹的名字真是好听，阿姨好喜欢喔。」春梅心想，百合的公公应该是位有文化的人。不过，重男轻女的观念，不管有没有学问，都是一样的。
小孩子很容易分心，一下子就忘了要问赔钱货的事。大妞挺有好奇心的，一路上问了春梅不少问题。像是，她今年几岁、有没有工作、家里有电视机吗？春梅都一一耐心回答。她才发现百合才只自己大一点点。不过二十四岁，已经都快要生第四个孩子了。难怪外表看起来比自己苍老许多，做女人真是太辛苦了。
五岁小童还不懂事，口无遮拦地把家里的许多事都跟外人说。看来百合因为连续生了三个女儿，在家里时常受委屈。百合赶紧解释，其实丈夫对她还是挺好的，都怪自己肚皮不争气。这胎若是能生个儿子让婆婆开心，相信一切就会好了。她的预产期在二个月後。
百合娘家在新竹，嫁过来台北人不生、地不熟的，婚後这几年忙着生小孩、带孩子，根本没机会交朋友。春梅心想，百合的际遇，怎麽和她当初嫁去台中有点相似。虽然几个邻居和她还算不错，但是心里头受了委屈也不敢随便说，怕万一传到婆婆耳里就糟糕了。有人可以陪着说说话，虽然只是这麽短的时间，心中好像舒坦许多。
聊着聊着，一下子就走到三叉口。百合的夫家就在路口不远处，是栋二层楼的砖房，墙面斑驳、透露着岁月的痕迹。但是和邻居的矮房子比起来，明显气派许多。看来她婆家的经济原本应该是不错。会去排队领物资，应该有自己的难题吧。春梅暗自叹了一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道别时，春梅挑了一颗大柳丁送给大妞，大妞开心极了，答应会分给妹妹吃。若不是现在手头实在很紧，她真想把整袋水果送给大妞，等等再重新买过要送给张伯的那一份。
「你要小心保重身体。祝你这胎能生个白胖小子。」
「谢谢春梅妹妹的祝福。和你感觉真的很投缘。我平时也不方便出门，你若不嫌弃交我这个朋友，以後有空再来家里坐坐。」百合依依不舍的握着春梅的手说着。
「没问题，我有机会一定会来看你。」
过了三叉路口不久，她便看见旧家附近的那条小河。小时候，她偶而会带妹妹来河边玩耍。那时虽然穷，但是对於未来充满希望。大妞刚刚说的愿望，不就是她小时候也曾有的心愿，将来要赚很多钱，帮阿母和妹妹买漂亮的衣服。她沿着河岸走着，儿时记忆顿时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