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木星 — 尾聲:最大的偏心

正文 木星 — 尾聲:最大的偏心

「不好意思,探望时间已经过了喔。」昏暗的空间里,电脑萤幕散着强光,百无聊赖追剧的年轻女子揉揉乾涩的眼,放下手却见一对裹得像粽子也是两颗时髦粽子的中年男女往病房区走去,急忙出声拦阻。

「现在才五点呢,还有一个小时。」男人不满回应。

女人缓颊:「冬天天色暗得比较快嘛。」

「是。」赧然的年轻女子从抽屉拿出一份文件,「麻烦两位登记一下探视的房号。」

「李先生、李太太,好久不见。」一道苍而不老的沉稳女声插入三人之间,伴随布鞋触地的细微声响。

「玉琪!」女人惊喜转身,再往来人身後探看,「怎麽只有你,简院长呢?」

「院长父亲身体不好,她上个月辞职回乡照顾老人家了。在新院长到任前由我暂时代理。」玉琪解释道,「倒是你俩,看起来像是来探望的,总不会专程要探望院长来的吧?」

一旁年轻女子听得糊涂,会用两脚踏入这里的人不都是来探望的吗?而三人互相传递了然宽慰的眼神,中年男人揽住了妻子的肩。

他们是李牧醒的父母,回国过年,即使阴阳两隔,总要到他的光明灯前看一看才算一家团圆了。

离开曙光中心,夫妇俩往支木叶大学的方向散步。素日忙於事业,不曾出席过儿子的毕业典礼,本想着在他从学生身分永久毕业的这次一定要排除万难,怎料那天未到他先失约了,而他们,只能在儿子走过无数次的道路上放任思念。

「听说那座鬼屋被改建成天文馆了耶!」

开学日已临转角,陆续有返乡的大学生们提前回到学校。碰到一群走出校门的学生,少女细嫩的嗓音被风吹进了李家夫妇耳里。

「你蠢喔!那本来就是座关闭了很多年的天文馆,是重新开幕了啦。」女孩身後高挺的男孩毫不客气,和女孩愉快地拌嘴。

李母听得出神,想像着儿子在大学又是怎般面貌。

「一定更温文儒雅吧……」

「我们也跟年轻人去凑凑热闹吧!」李父的临时提议将她拉回现实。

「什麽?」

「他们说的天文馆呀,二十四小时不打烊呢!小孩子腿脚快,再不跟上他们一溜烟就不见了。」

这一带「重新」开幕的天文馆?难道是……

模糊的记忆在心头重现,来不及厘清她就被丈夫拉着小跑步起来。

同一时间,林墨和纬荷在天文馆顶楼见证这象徵性的时刻。

「好多人来呀!」纬荷看看四周,再挪到墙边往下望,一晃眼就被林墨拎了回来。

「谁都想不到位於市中心的这里看星星出奇清楚,夜景新圣地诞生了。」他仰头,星子还是一样灿亮,周遭却不复初踏足时的死寂。

他不曾设想原来喧闹也能这麽令人开怀惬意。偏头望向身旁恬静、因为没有口袋而把手放在围巾里取暖的女孩,真要感谢她的突发奇想和身体力行。

褪去了自卑的她,依然让他喜爱。除了守护,他想,和她并肩同向未来的某处会更合适。

「你觉得,我们现在去把储藏室的望远镜搬出来会不会很惹人羡慕?」

不出所料,她杏眼圆睁:「你怎麽知道那里有一架很厉害的望远镜?」

「身为未来的执行长,从董事长那边得知馆内各式设备的配置很合理吧?」林墨耸肩。

确实,这毕竟是他家的财产,从头到尾不合理的反而是能够来去自如、恣意动用的李牧醒啊!

「那尊敬的林执行长,请问您可会架设?」她打躬作揖,殷勤跟在他身後,语气打趣。

「不会。」他把器材搬出,在她面前现宝似的,「但我相信你会。」

她一拍额头,立刻直起那不值一折的腰。虽然无奈,但有求於她的林墨看起来很傻很可爱。

天啊,她说了傻和可爱吗?用来形容这家伙?真是荒唐。

林墨将拆卸的望远镜放到地砖上标示的西侧定点,便好整以暇看着纬荷忙活。随着望远镜的完成度攀升,他噙着的笑意也愈加放大。

「大功告成!」她往冻僵的手呵气,「不知道是天气太冷还是太久没装生疏了,搞得手都快没知觉。」

「我先看。」他拨开她,无视她的抗议。无须摸索他双手便准确放上调整旋钮,凑上目镜,驾轻就熟定位起来。「好了,你来看。」

心想着会再於镜筒末端看见那粒条纹柳橙牛奶糖,却只见一个灰噗噗的月球——但应该不是——自带点点星辰,虽然晦暗仍尽力闪耀着,上头若有星座的线条。

「这是什麽?」她明知故问。

「水星。」他浅笑着说,「水星是内行星,公转轨道在地球内侧,因为经常受强烈的太阳光遮蔽而成为最难观测的行星,连天文学家哥白尼都引以为憾。今晚水星抵达东大距,位在太阳以东最远、最不受它影响的位置,是最佳观测时机,也是天文馆重生的日子,多好的巧合。」

「原来如此。」

「水星拥有八大行星中无可匹及的荣耀,与太阳的距离最近,沾满了太阳的光,受最强大的引力眷顾。可正因凭借了他人的辉煌,只有在离太阳远去,光芒最衰弱的短暂时刻,属於水星自己的淡淡光辉才会被看见。」他幽幽喟叹,脸上牵动的弧度化出一缕忧伤,「它不在乎总是和太阳一起被世人景仰,甚至享受太阳分给它令人不敢直视的眩目。但或许这日落後的微弱荧光,才是它最想让你看见的一面。」

他的隐喻字字句句撩拨她的心弦,她何尝不懂?不愿承认时,即便是永昼都能骗过自己还没天亮;一旦决定正视,月亮都像艳阳,再多密布的乌云,她都猜得到啊。

「为什麽要感叹呢,这个天文奇景已经被观测到一段时日了不是吗?」她伸手触上他的脸,那轮廓和水星的模样都深深烙印在眼底。

是他,为她打开另一扇心灵之窗,让她看到殒落後还能再爱的可能。

还有什麽好顾虑的呢?她的心不宽不窄,刚好能容得下两颗行星在其中环绕旋转。

林墨冷峻的脸部线条终於彻底融化,又羞於让她尽览自己动容的样子,便从身後环抱她,一如周身遍地开花的情侣,爱怜的将下巴搁在她肩头上,任由毛线围巾酥痒摩擦着脸颊,「是啊。一时忘了那天在琴房外,我们就已经交往了。但我还想多让你了解水星一点。」

他在她冰冷的耳边吹着温热的气息,任性为她继续说明,「因为所受引力最大,公转速度最快,所以一个水星年只有八十八天,Mercury这个名字在罗马神话里就代称了快速飞行的信使神。再者,由於大气层极为稀薄无法保存热量,自转轴倾斜率又是太阳系中最小的,水星昼夜温差可达摄氏四百多度并且没有四季变化。不过它有太阳系中最大的轨道偏心率,在远日点的距离是近日点的一点五倍,所以……」

「停!」在眼皮不争气掉下之前,秉持一点仅存的尊重敬畏,她阻止他继续催眠,「请挑我必须要知道否则天诛地灭的讲就好,谢谢学长。」

他也果断:「听好,你,蒋纬荷,一直是魔鬼水星最大的偏心。」

空气瞬间像是被抽光了,她的心脏悸动得几乎出走。他感受到怀中传来的微微颤抖,以为是冷了便加大拥抱的力道,把她裹入自己的开襟外套,恨不得将体温全部灌注於她。

「你、你不是说你不了解天文知识吗?倒是挺会掉、掉书袋的啊!」结巴灭光了她的气焰,令她更毫无抵抗力的随他拿捏。

「我是不了解,不如李牧醒了解星空,不如他对你了若指掌,我只知道水星。」提及那个名字,他很坦然,「而从今以後,我只知道你。」

久违的甜蜜使她福至心灵,忍俊不禁泄漏的银铃声明如翦。

她想对他说,没事,你们不过伯仲之间,而且之後还有机会略胜一筹的,是你。

「望远镜旁的那两个孩子,是不是很眼熟?」

「嗯。」相携登上天文馆顶楼,面对丈夫的问题,李母心不在焉回答。

那股眼熟不是源於儿子的玩伴和女友,而是大学年华的自己,与那般相像的人。

「虽然为牧醒的孤单痛心,但看到人家女孩子获得了幸福,就无比庆幸我们没有耽误了她。本来嘛!生命最终还是要一个人走的。」李父双手背在身後,释怀後也抬起头欣赏。

「是啊。」她用笑容与仰角抑止泪流,「作为长辈,还是希望他们能相爱相伴久一点,别再花费大好青春去淡化别离。」

「会的吧。」

「会的吧。」纬荷听到他说,「我的心愿达成了,他的自然也不会被辜负。」

林墨薄长而富有弹性的唇轻柔覆上她不涂不抹的两瓣樱桃肉,含糊承诺了他们会永远对彼此坦诚,过往的种种都不该成为禁忌,而是促使他们携手、如数家珍的珍贵契机。

所以——李牧醒你不用害怕,林墨和我、我们和这片游客如织,都将一起用整座星空和宇宙瑰丽的传说记得你,保留你存在的痕迹。

就让木星,变成恒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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