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补救
几个月前,只不过是几个月前,原本以为忘记的情景越来越鲜明。柯冬尉不止一次想回到那段时光。
白色大鸟甩动脖子,在淤泥里觅食,牛停在田边树下,占据树荫。
接近中午,气温越来越高,柯冬尉脚步匆匆,只想快点找地方休息,李青廷停下脚步,望着田的那边,看呆张嘴巴。
云挡住刺眼的阳光,牛看草,傻蛋看牛,他看傻蛋。
一直牵着的手被松开,李青廷回过神,柯冬尉正从道路边缘下去。
「欸欸,你做什麽?」
跳下马路,下到田梗,泥土崩落几块,掉进水里,牛朝他走近,还叫了几声,距离五公尺左右又停下来,再哄了几声,才让陌生人摸了摸鼻子
李青廷还站在公路上,东张西望怕被发现,满脸羡慕的看他摸牛。
「欸,过来啊。」
牛被搔舒服了,还会主动蹭人,尾巴甩到几乎打结。
李青廷这才慢慢爬下道路,土被踩得松散,脚下总觉得不踏实,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不到第三步,脚下突然一滑,摔进水田里。
水不深,溅起一阵泥浆,柯冬尉本能的躲过,憋笑要拉他起来,出糗让李青廷有点闷,坐在田里,怎样都不肯起来。
「有没有摔伤?」
柯冬尉忍笑。
「没有。」
李青廷闷闷的说,抓住他的手,却没有接力站起来,而是向後一拉。
「哇!」
往前跌入田,柯冬尉喝了几口泥水,狼狈的猛呸口水,李青廷忍不住笑起来。
牛等腻了,又踱步回树下打盹。
「你们在干什麽!」
看到被压坏的植物,田主急得大叫。
每天都差点露宿路边,为了几十块的火车钱,他们跳墙逃票,甚至偷拔香蕉,沿路寻找钱的踪迹,水沟里、贩卖机下,硬着头皮问需不要临时工。
一个阿伯介绍他们去工地,师傅们直来直往,不好听的话没少说过,说没对这两个白嫩少爷没意见是假的,嘴巴上嫌不停,还记得照顾两人休息,他们的笑话生动有趣,柯冬尉很喜欢。
刚过中午,肾上腺素在休息过後退去,撕裂的肌肉变得很重,紧绷得阻碍呼吸。
菜鸟要做到标准点牵强,工作大家都会分摊,很少有真的做不完的时候。
这点却李青廷想不通,每天榨乾自己,柯冬尉自知劝不了,由着他做想做的事。
回想起来後悔自责得不得了。
在柯冬尉面前,李青廷不想要太难看,走几步就用毛巾擦汗,抹完左脸换右脸,抹完还是满头大汗;师父要帮他,他也只是怯怯的说对不起。
「青欸啊,别做了,来喝水啦,你看这你……阿冬欸啊,带你兄弟过来坐着,他哪挡得住?」
三天都没能达到应有的目标,李青廷很泄气,连中午都不休息,硬着头皮补齐,监工大哥操碎了心。
「他这个人就是一定要事情做完,我去、我去。」
柯冬尉赔笑几句,这才止住无止尽碎碎念,下午还有工,其他人快速扒完饭;李青廷一个人在角落动铲子,像是在玩沙,柯冬尉轻踩脚步,偷偷摸摸摸到後面不注意,拦住傻蛋的腰,一口咬住脸颊,盐味麻糬的口感。
下工後,他们睡在一处仓库,栈板加上纸箱,就是他们的床,仓库聚集整天的热空气,衣服没有乾过,背後开始出现汗斑。
李青廷累坏了,摸到栈板上,没等躺平就呼呼大睡,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毯子,鼻子闻到一股香味。
「吃吧,补充体力。」
把塑胶袋的食物倒进大碗,卤味还在冒烟,卤蛋、海带、牛腱肉,工地供应便当,便当算是还可以的食物,但总不是太好,柯冬尉每餐盯着李青廷,很担心他营养不良。
这附近不热闹,走路半小时外才有聚落,柯冬尉想着帮他补充体力,李青廷先想到的却是钱。
看他不是太高兴,柯冬尉收敛起笑容,讨好的递出筷子。
咀嚼嘴里的食物,李青廷无心去想卤味好不好吃,更不在乎柯冬尉是不是像老嬷嬷一样罗嗦,而是明天又会赶不上进度,再继续下去,他们迟早会被赶走。
这几天李青廷越来越常胡思乱想,一起工作的阿汉同样无家可归,常被说很努力很老实,事实上阿汉只想要钱,李青廷怀疑自己只是想要自由,而不是想和柯冬尉一起。
「我有买东西给你。」
柯冬尉没有因此泄气,从板子後面拿出一大袋东西,袋子里放着纸盒,里面是一双球鞋。
「多少钱?」
这个品牌一般两千起跳,球鞋在李青廷手里翻来翻去,表情很勉强,在衣食无缺的时候,从来不必这样,现在现实不允许他们太高兴。
「你的鞋子穿起来不舒服。」
李青廷还在翻看那双鞋,鞋子很白,上面有萤光色的装饰,柯冬尉跟着不知道该说什麽好,换做以前,他可能会说『四千而已』。
「白色很容易弄脏。」
「穿吧,特价品不能退。」
「改天再穿。」
李青廷终於放下鞋,但并没有放下心,连卤味也不吃了,安静的坐到栈板上,弯腰握着脚踝,显然不太舒服。
「你脚怎麽了?」
前几天他们为了逃100多块的车票翻墙,墙很高、有三公尺,两个人摔在硬土上,一起身就逃跑。
「我没事。」
「怎麽会没事?!」
柯冬尉对他凶,他一向脾气好,但不是没有底线,他忍李青廷忍得够久了。
於是他打电话,不顾李青廷的没关系,和监工大哥请假。
捏着现领的钞票,柯冬尉背着他,和旅馆柜台杀价半天,这才终於能休息一下。
弹簧嘎嘎作响,床单到处是污渍,斗大的旅馆名称占据大片,奇异的蓝绿色半融合在粉红色里,缎面粉红床单上,深深浅浅的褐色遍布,冲淡大字的突兀。
房间有种腐臭味,厕所飘来化学玫瑰的味道,昏黄的灯照不到地板,将房间的东西框上黄色轮廓。
李青廷瘦了很多,领口松垮的挂在锁骨上,浅浅的呼吸上下起伏。
「脚还好吗?」
「没事。」
绷带和一些药得自费,多花了好几百块,这是他们一周的饭钱,工作也没办法继续,李青廷缩在床脚,脸皱成一团,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自责。
这个小插曲缩短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却也延长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为了工作,他好几没碰傻蛋了。
夺走他的吻,柯冬尉真觉得自己可耻。
李青廷紧绷的抽气,柯冬尉抱住他的头,希望能抚平他的混乱,眼泪无声无息落下,溶在汗水中,分不清楚谁是谁。
哭得越来越凶猛,呼吸混着哭声,吻混着眼泪。
他们都流了很多汗、很多眼泪,床单沾满稀释的体液,口渴得有点晕眩。
「喝点水。」
破败的旅馆还有提供饮水,柯冬尉扭开一个宝特瓶,先递给李青廷,看他抿嘴润喉後,接着打开另一瓶,一喝喝掉半瓶。
好几天,他们都在房间渡过,饿了就打电话叫外送。
天刚破晓,李青廷撑着疲软的身体起身,眼下有一夜未眠的黑影,空气湿润清冷,因为昨天的『激战』肚子空荡荡的,冷水积在胃的底部。
明明就还不到尽头……
靠着墙壁哭了很久,柯冬尉安慰他、吻他;天花板上有几个空调孔,却没有遥控器,小电扇安放在桌上,连标价都没撕掉,彩带随风飘扬,左右搅动空气。
太阳升上蓝天,为屋内增温,冒汗的手环在腰间,透出一股咸味,李青廷却感觉有点冷。
。
他们撑得比预计还要久,光算饭钱住宿都负债,连坐车的钱都凑不出来,李青廷的脚还受伤,不可能再走路回车站,招车可能会惹上更多麻烦,柯冬尉不得不叫老司机过来。
连日乾燥湿气低,太阳半挂天空,烘烤柏油路,还没中午就已经快30度,等汗水烤乾,风吹起沙土,皮肤又有点冷。
收拾起少量的东西,柯冬尉去还钥匙,李青廷就等在门口,看白云飘过,感觉像受困。
公路向前直直延伸,太阳刺得眼睛发昏,柯冬尉多花了点时间才办理完手续,手上拿着2罐水。树下只有一小块阴影,他让给李青廷,给他一罐水,自己站在外侧挡太阳。
矿泉水是正统的常温,握在手里微温,连冷水都不算,上面的包装很破,在几个月前柯冬尉才不喝这种石油气味的东西。
「提前赶人才给我两瓶水。」
柯冬尉的表情比哭还难看,李青廷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还好,衣服都洗乾净了。」
这是似乎是晴天的唯一好处,拉平他身上的衣服,兴起做家庭煮夫的念头。
李青廷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心里消耗得只剩下疲惫,面对柯冬尉满满的热情,他只能给出这种反应,窗外景色不断掠过,灌木长出几根杂毛,云呈现蜷曲状,可能要下雨了。
柯冬尉过来抱住他,背後满天乌云。
「这几天我很快乐。」
以前他会用很酷、很帅来形容合自己口味的一切,车子、酒、表,酷、帅无法形容李青廷,李青廷就只是好。
李青廷小小的嗯了声。
这声嗯很小声,柯冬尉没错过,乌云笼罩的脸露出满足的笑。以往交往过的人都不是很认真,只有在看到礼物的时候才会认真一点,宝贝、爱你、最棒了的乱说一通,柯冬尉从没放在心上,李青廷的一声嗯让他开心的要飞起来。
他的皮肤晒黑了,鼻子上还有点脱皮,变得更有生命力,笑起来爽朗迷人,和桃花一起,盛开得更为丰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