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我是被雨声吵醒的。在淅沥的细雨中慢慢睁开眼,入目之处是纯白的墙面,我呆了几秒,才伸出手摸了摸身旁的空位。在摸到床铺上的余温时,手心彷佛烫着了。
那是楚葳睡过的痕迹。
我坐起身,望向窗面上布满的雨点,几颗挨得近的水珠汇聚一块,一同流下,不知怎麽地,我想起伯母脸上的泪痕。
下了梯子,我瞥到桌面上本没有的便条纸,拿起一看,是楚葳可爱的字迹写道:小懒猪,我去练舞了。
看了会,我便将便条纸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
书桌前有扇窗,我往外一瞧,能见着不远处的大学湖,再远点天色刚泛白,也不知道楚葳是何时走的,悄然无息。
楚葳总是这样来去,让人摸不着。
简单梳洗後我走出宿舍,在楼下早餐店刚好遇到也刚起床的谭雅恒,她打着哈欠说道:「你怎麽那麽早起?记得你今天没早八。」
我指了指廊外的细雨:「被雨声吵醒的。」
「下雨的确烦人……」谭雅恒搔搔後发:「楚葳呢?还在睡?」
我耸肩:「不知道,大概去练舞了。」
「不知道?你不是她女朋友吗?」
我皱眉,赶紧摀住她嘴,压低声音道:「你小声点……被别人听到怎麽办?别闹了。」
谭雅恒不以为然地拉开我的手:「你才别闹,既然在一起了大方一点好吗?还是你觉得这很丢人?」
我收回手,轻抿下唇,别开眼,不愿对上她澄澈又直接的视线,低道:「……楚葳不喜欢这样。」
「什麽都迁就她就好啦。」谭雅恒坐下来,画着菜单:「你们也不是在一起几天,是半年了,不是吗?」
「嗯……」
谭雅恒瞥我一眼:「我真不该答应你今天中午先去试吃餐厅,搞得自己消化不良。」
我跟着坐下,略愧疚地看着她。谭雅恒睨我一眼,菜单推给我:「赶快点,我待会要上课。」
在雨声中,我有些失神。每当下起雨,我总会不自觉想起澎湖那阵连绵不断的细雨。
十八岁那年我北漂求学,来到意料之外的陌生城市,也因此认识了楚葳,与我同寝的室友。
後来,成了我的女朋友。
我始终记得刚搬进去两人宿舍的那个晚上,我失眠整晚,而同寝的那女孩也陪我聊了整晚。
「所以开学那周你没来上课也没来宿舍,是因为你在澎湖玩吗?」我隔壁床的楚葳这麽问。
「嗯,打工换宿。」
我没有说谎,只是没有全盘托出。
「真好,你真厉害,是我一定不敢。」楚葳对於我进大学前的暑假两个月在澎湖的日子听得津津有味。她趴在床栏上,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朝我眨啊眨:「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吗?」
我想她大概是以为我走遍四处,而我那时刚认识她也不打算多做解释,淡淡回:「可以落脚的地方就好。」
「那就是这啊。」楚葳灿烂一笑,「这间是两人房,我们要是运气好还可以住四年,这就是我们以後的家啊。」
她说了「以後」。我明知道楚葳不过是随口一提,可我的胸口仍被微微扯着,目光移不开她的笑容。
楚葳那时连眼睛都是笑着,在昏暗的寝室中,我彷佛在她眼中见着了星星。
耀眼得让我移不开目光。
後来的我们形影不离,无论是在热闹谈论旅美球员陈金锋的学生餐厅,抑或是高谈着民主与一边一国论的广场,这些地方,我们都曾参与过。
我跟楚葳同学院不同系,即便如此院选修与通识我还是能与楚葳待在同间教室里,而没有任何交集。
总是面带笑容的楚葳绑着一个小马尾,笑起来颊边有两个明显的酒窝,个性讨人喜欢,长相甜美的她自然成了她们班上的中心人物,而她大一时又自愿当班代,她的名字在系上不胫而走。
说来也奇怪,我以为等她跟其他人熟稔後便会与我渐行渐远,毕竟我不健谈也不活泼,给我一本书我可以安静坐在那看整个下午的人,一整天不说话也行。
然而楚葳待过一群又一群的人,唯独没有离开我,无论去哪都算我一份。期中,我告诉她,你不用对我这麽费心,而她只是趴在自己床上朝我眨眨眼。
「阿黎,你是特别的,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我以为我听了心里会有什麽波澜,也想尽量表现出惊喜与感动,然而,我做不到,潦草地扯了个笑容回:「嗯……谢谢,但,为什麽?」
「因为你是没有起伏的人。」
我沉默。
「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样的你让我很安心。」楚葳刮刮自己的鼻梁,继续解释:「而且,你也是我在这所大学第一个认识的朋友,也是我第一个室友,难免对你比较上心,後来与你越来越熟悉,忍不住依赖你了。」
依赖。
我的心微微一扯,但仍说不出个什麽所以然。记得我曾看过这麽一句话「不被需要的人,才是最痛苦的。」,我越看,字是越来越模糊。
从进大学前的暑假与後来几个月,我都过着心理恐慌的日子,直到我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被期待的,才真正地安定下来。
与此同时,我也我意识到自己的视线离不开楚葳,可来不及了,那份感情不知不觉中早已覆水难收。
楚葳对我来说,是一道强而有力的光束,不顾我的意愿直直地照进我的心里,散尽那些始终盘绕於心头的乌云。
这样的楚葳,犹如刺眼的阳光,我难以直视,却又深深地着迷。
「阿黎。」
闻声,我转过头时,见到了正在收伞的楚葳,以及她身後初绽的阳光。
一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