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萧瑟、冬天的寒冷、春天的生机、夏天的酷热，以上四季节重复过两次，转眼间来到大学最後一年。系学会和学生会的工作都已经交接给下一届或甚至下下一届新血们，必须修习的课程都该告一个段落，只要毕业前的专题发表会顺利报告，那麽准时拿到毕业证书不是问题。
充斥着白麝香的房间里，两人各自敲敲打打电脑键盘，松衍听见短发女孩轻轻的叹气声，大概是这个小时里的第十八次。她停下动作，就这样看向快将整张脸埋进萤幕里的那个人，一直盯着的同时皱起眉头。
将档案编排告一段落，安於晔站起身子伸个懒腰，正好对上房间主人担忧的眼神。试着如以往那样扬起唇角说声没事，却突然被松衍直勾勾的灼热目光弄得口乾舌燥，发不出半点声音，四肢还变得有些僵直。
从郊游回来之後，这样的状况老是发生。只要望向松衍，似乎就会不小心陷进那双装着星辉的眼眸，不由自主、难以自拔地。於是安於晔总会提醒自己必须尽快移开视线，或是尝试不着痕迹地按下切换，让W来处理。当然，後者那种情况基本上不会发生，就平时控制身体的Y所知，并没有真的发生过。
「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松衍指向角落的懒人沙发，又晃了晃手机显示的时间「稍微睡一下，我等等再叫你起床，好吗？」
其实不是生理上的劳累，但说实话而向松衍讲出心里烦恼的事并不合适，安於晔只好点点头，乖乖窝进沙发。马尾女孩悄悄替自己披上一条薄毯的时候他还没睡过去，便开始极力平复不听话的心跳速度，以及莫名急促的呼吸。
好不容易意识逐渐模糊正要睡过去前，安於晔嗅到凑近自己的白麝香气，同时听见松衍小声地说了句话，内容却听不清楚，好像是在猜测什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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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我是觉得事情不妙了啦。」W嘴巴里含着一颗棒棒糖，拍了拍刚刚走出控制室的Y「你是不是想试着相信这女孩，又觉得也许她能改变我们？」
「我也不清楚了，Winsome。我也不清楚。」
Y懊恼着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正要走向属於他的书房，就被某个白发男子拽进那阴暗寒冷的房间。短发女孩总不明白看起来十分虚弱的L哪来这麽大的力气，但大概又要挨打了吧？真是的，他以为对松衍心跳加速能够控制的吗？又不是谁都像他那样清心寡慾！铁门重重地关闭，把Y的叹息一起挡在里面。
感情真好呢。W悄悄给了一句评论，进入控制室之後锁了门，坐到椅子上看着萤幕发楞，顺便从口袋掏出手掌大小的魔术方块把玩，视线时不时地扫过布满控制台的那些按钮与摇杆。
他在犹豫要不要做些什麽。身为这些人当中永远的十六岁，W总觉得自己常常被其他夥伴当成小孩子看待，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但是明明有时候就是得要冲动一回，直截了当地表达心中所想不是吗？
更何况，看起来不只有Y喜欢这个马尾女孩呢。
戴起短袖连帽衫的帽子，将棒棒糖咬碎吞掉，W按下一个粉蓝色的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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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下学期的毕业前夕，安於晔对於未来走向陷入迷茫。
当初选择就读心理系，便是想要继续念研究所後考取心理师的执照，接着将来能经营一间属於自己的谘商所，是安於晔国中三年级就有的梦想。只不过报考时限在即，他却一天比一天还要更容易感到忧郁、压抑，根本就没有送出报名资料。需要睡眠的时间变得更长，专注度也下降，要不是有松衍在，恐怕因为出门意愿极低他连课堂都不想出席了。
教授们每每在走廊上遇见自己时，寒暄三句当中必有关於研究所的一问。安於晔察觉自己挂上礼貌性笑容的次数频繁许多，他觉得好疲惫，早晨要发动车子出门前，都幻想着等等的路途能不能发生场意外；经过楼梯总会想着这时能不能有个谁不小心撞到自己，他好想就这麽摔下去长眠。
Y待在控制室的时候也曾想过，是不是L的抑郁症状越发严重，进而影响到安於晔的身体状态，考虑着要不要去身心科就医，却立即被L跟W制止。
「去看身心科？」还记得那天被L抓得肩膀好疼，男子不解地提问「你有想过这样一不小心也许我们都会消失吗？那谁来保护於晔？」
於是就医的事情不了了之，安於晔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越来越不想要和松衍见面了。以许是因为比起看似日复一日更加晦暗的自己，优秀的松衍已经通过指导教授认证，确定能进入研究所，如果好好念的话，或许能应届考取心理师执照。一天天加剧被她刺伤眼的程度，安於晔开始听见低沉嘶哑的嗓音回荡在耳边，是比起光亮还要更让他恐惧的声音。是Y和L都害怕的声音。
「你也觉得很讨厌对吧？」
「你不总是很勉强地看着她吗？」
「没有勇气让这副身体消失的我们，只有一个办法了。」
「毁了她吧？如何？」
「你回去睡觉好吗？」Y颤抖着，用尽全力地说「拜托。我能处理的。」
距离毕业典礼还有两个多月，安於晔电脑里的文稿档案件数比例渐渐追上心理学期刊，天秤尚在摇晃摆动未结果，而自己和松衍的关系似乎也不知不觉成为影响天秤将偏颇何方的其中一项因素。或许甚至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关键。
这阵子安於晔偶尔会傍晚醒来，接着发觉自己莫名出现在白麝香的房里，松衍会微笑着询问要不要吃完饭再回家，而他会分明困惑但说好。也有好几次揉揉眼睛，想从睡眼惺忪的状态下确认马尾女孩锁骨旁边出现的红点是什麽，然後一次次地难以相信、一次次地想办法推翻自己的推测，结论都是蚊子咬。
浑浑噩噩迷雾重重般的毕业前夕啊。
黯淡失色却与光共存的毕业前夕啊。
安於晔二十二岁生日那天傍晚，松衍拉着他到她家吃个小蛋糕当作庆生。但才打开门就看见散落一地的气球，跟错过了拉礼炮时机的林渟温跟吴戎现，四个人八对眼睛面面相觑，下一秒便都大笑出声。
「灰灰！生日快乐啊！」年上情侣档招呼着安於晔和松衍两人坐下，活像某种鸠占鹊巢的举动，惹得两个年下又笑了出来。
这场小型庆生派对在嗑完蛋糕後便结束，忙碌的林渟温拉着吴戎现迅速地道别，虽然学姐的神情不明所以地有点诡异，但方才的欢快气氛已经让安於晔暂且忘记那些烦闷叨扰，也悄悄放松地、装作不经意地多瞄了松衍几眼。
闪烁光芒的金褐色头发，明明褪色过几次，这女孩却老是坚持再染回来。W好像知道松衍这麽做的理由，但每次问他都被糊弄过去，跟小屁孩交流果真很难，Y心想自己真的不太会比自己年纪小的人相处，在控制室叹了口气。
「於晔啊，你知道自己很像小狮子吗？」
埋首收拾桌面的安於晔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大概是自己的那头乱发让松衍突然有了联想画面吧？下一秒，白麝香凑近他身後，彷佛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温热气息隔着衬衫拂过背脊，引起自己阵阵微颤，同时听见女孩的轻笑声。
「看来现在不是。」松衍挠挠安於晔的发旋「那我晚点再送礼物好了。」
似乎超过安於晔心中对於朋友定义的距离与接触了，他四肢紧绷，呆楞楞望着松衍走去浴室的背影，周遭弥漫的暧昧气息霎时间挥之不去。暧昧、吗？那些有着断片感觉醒来的记忆浮现，难道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有谁进来控制室做了些什麽吗？做的事情，应该不会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吧？
<快点回来><我跟你爸在等着替你庆生呢><买了你喜欢的水果蛋糕>
读完手机的讯息脑子一热，控制室的电灯闪烁起来，半晌之後安於晔睁开眼睛，他直直走向浴室，在门边地板缩成一团坐下。目光凝滞於木地板的纹路线条上面，接下来要做什麽呢？要再按一次粉蓝色的按钮，还是那不小心按过几次的酒红色按键呢？安於晔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渴望着什麽。
他想要将喜爱体现於渴望。喜爱的既是松衍，他便渴望松衍。
「於晔？你怎麽…唔…」
盥洗完毕的房间主人被推回浴室里，蒸气尚未散去，方才使用的热水温度也还留存，并随着两人的动作有了再次升高的趋势。松衍的嘴唇紧紧贴着本日寿星的，对方亲吻的力度有些强势，像是想从自己这里汲取空气，她大量冒出的疑惑问句碎在唇齿之间，转而脱口而出的是呢喃、是喘息。
「等等、等等！」奋力推开安於晔，松衍看见短发女孩些许陌生的眼神，虽然有点像她等着的那只小狮子，却又不太一样「於晔，怎麽了吗？」
被问话的人沉默不语，迳自拉着松衍出浴室，一面走路一面摆着头，神情看上去十分痛苦，像在反覆挣扎着，又有点像正被谁胁迫。手臂被紧紧抓住的女孩也觉得有些慌了，她想起安於晔说过这种状况必须逃跑，可她怎麽能够就这样丢着他不管呢？至少、至少也得问问刚才发生了什麽事吧？
「於晔？跟我说说好吗？」尝试挣脱的松衍，在看见对方目的地是她那张不大不小的单人床时更为不安，加快挣开安於晔掌心的速度「你怎麽啦？」
无用。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用。当自己被推倒在床，安於晔双臂撑在身侧俯视着松衍的瞬间，她慌张地哭出来了。太过陌生，即使松衍曾经觉得自己有把握可以喜欢每一个安於晔，但此刻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了，她招架不住。更何况和她将彼此定义为恋人关系的安於晔不是现在这位，她知道的，所以才想反抗、所以才不停地拨开短发女孩抚上自己的双手。
啪！清脆的一巴掌响亮回荡房间。
「抱歉…」泪珠滚落，松衍伸出手想轻抚安於晔逐渐烧红的侧脸，指尖却凝滞於两人之间，再也无法多向前一寸。
翻身下了床，安於晔单手捂着自己的脸颊，边迅速收拾背包，目光死命地避开与松衍对视的可能性。离开前他对她说了两句话，语气回归初次见面时的柔和。是带有距离的温柔和善，是一切归零的退回原点。
「是我该说抱歉。」松衍看见他咬破嘴唇微泛出血「对不起，我走了。」
直到毕业後的某天松衍才恍然大悟，那晚房门关上的声响，其实也代表着两人关系的断裂声。是由安於晔亲手按下退出键的、分明属於两人的电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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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你在做什麽？」
「我才要问你在做什麽吧？」W揍了高大男人一拳，但孩子般的蜜糖拳头对他根本无伤大雅「C，你什麽时候连我都可以控制了？」
「我自己学会的。」身穿全套黑色西装的男人轻笑了笑，拢好自己的白色手套及领带「这样才能好好保护到安於晔啊。」
「发现跟松衍的关系变成这样的话，Y会很难过的。」
「反正也快大学毕业了，何况Y难过没关系，重点是安於晔。」
「C，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吗？」W看向刚闯进门目睹了现下状况的另外三人「发生这种事情，这副身体可能就会没办法好好生活下去的。」
爸妈的庆生与蛋糕，在W强颜欢笑地应付之下顺利度过。接着，五人聚集到控制室里，观看萤幕中平躺在床的躯壳讨论着下一步该怎麽办才好。商讨了许久，最後由安於晔发表结论，毕竟制造另外四人的终究是他，他们得服从。
「我们逃跑吧？」安於晔环视四对注目自己的眼睛，严肃却温柔地说着「我们逃跑，逃离现在的生活。」
「W和L，请你们在假日及平时空闲的时候，轮流玩电动游戏或观看电影跟戏剧，并把游玩和观赏心得稍微笔记下来交给我。」
「Y，要请你继续操控大多时候的身体，并负责整理我交给你的那些文字作品，我们不当心理师了，来当文字创作者吧。至於毕业前夕的人际关系…」
「於晔，我明白的。」Y弯起唇角「我们要逃跑，我有听懂。」
「拜托了，谢谢。C，你就跟我一样好好补眠，随时为紧急状况待命。」
说明完规划後，安於晔回到自己的空间。望着四周的纯白墙面，身穿雪白毛衣的他窝进米白色沙发蜷成一团，放任眼泪夺眶而出，对敲门声置之不理。大概又是L或是Y吧？毕竟他们与自己最为亲近，换句话说，心灵近乎相通。
看来，真的不只有Y喜欢那个马尾女孩呢。
所以啊，我们都应该离那女孩越远越好，这样才不会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