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說魂.凝生卷 — 章肆 ‧ 婆娑(2)

正文 說魂.凝生卷 — 章肆 ‧ 婆娑(2)

因慕莹生的风寒而扰了大半夜,终於撑不住困意而沉睡过去的连枝,还以为需要休养的慕莹生必定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却在天仍蒙蒙亮不久,便给摇醒了。

对上慕莹生冷眸挑眉的脸孔,才睡不过三个时辰的连枝只得认命地匆忙梳洗着装,整理好仪容便脑袋昏沈地跟随着慕莹生出了厢房。与之不同的是,只轻点些许胭脂、换过一身白净素裙,颈前系带扣紧的一件墨绿绣缎披风拂照下的慕莹生显得精神奕奕,虽还有几声咳嗽,但彷佛已褪去昨夜的娇弱与萎靡。

沿着後院的百里溪,漫步在歧南山三面抱拥的曲路小径,夹带着雾气的温凉晨风柔柔吹拂,不掺一丝尘世的俗雅喧嚣,心田自是盈满清静的余裕。

偷偷瞥向慕莹生愉悦轻松的神情,连枝也是心中欢喜,庆幸那唐夫人的药茶如此使得。可不免疑惑为何一大清早并非到早膳的厅堂的方向,反倒是离厢房愈来愈远的正殿那边呢?於是乎她疑惑地问道:「小姐,咱们到正院是要做甚呢?」

「你忘了麽?慧慈师太前日说了今早辰时有一场剃度的仪式进行,反正都来了,顺便去凑个热闹。」

本来慕莹生一开始选宝莲净苑最深处的厢房,便是贪图那里不受其他人的打扰、可以心无旁骛地进行斋戒。可如今她们特地早起,来正殿前还去了慧慈师太的禅修房谈了一阵话,现下又匆匆地要赶着观看仪式,约莫是绕了半座山的路,这何来「顺便」一说?何况,慕莹生平日最是厌恶人多嘴杂的地方,怎地此时心血来潮要看他人出家?

不过连枝只敢在心中咕哝几句,偏生莫临渊又不在,否则便能为她说上一两句好话、不用被折磨得太惨。

踏上正殿前石阶数步後,宏亮得震耳的钟鸣响彻庄严的古刹,连枝被吓得差些滑倒跌下石阶,幸得一个小尼姑上前扶住。可道谢的转眼间便不见了慕莹生的身影,她方慌慌张张地撩起裙角追上,跌撞入院内用作剃度的净房,才放慢脚步地退到已站在一旁的慕莹生身後。

她禁不住好奇地走前几步仰首望去,方惊觉面前长发如瀑披落、正合掌跪在蒲团上的女子竟是昨夜送药给慕莹生的林素芷!悄悄掀着眼皮探去,只见慕莹生的神色平常,彷佛一切在意料之中。心中也漫溢过一股疑团,莫非慕莹生是早知晓林素芷在今晨剃度才过来的?

双手合掌握住一串菩提佛珠,林素芷眼角瞧见身旁的尼姑进进出出,陆续端进剃度所需的用具,几个托盘上摆满了各式栉梳、剪子、剃刀、枣泥和焚香祝祷的香烛。她表面波澜不惊,心底则慌乱得六神无主,此番决定便是一辈子了。剪断三千烦恼丝,此生往後便是无情无慾,不知回望今日会否後悔呢?

可若不这麽做,她还能如之奈何呢?因一时情迷意乱,她辜负了唐家,背弃了阿清,甚至无颜再面对他了,这是唯一快刀斩乱麻的方法,但愿如此能洗净自己一身罪孽,死後也不用业火缠身。

在徒弟不紧不慢地焚过香後,慧慈师太缓缓转动挂在颈上、长至腰间的念珠,双唇翕合有致,轻声念了一遍祝祷,遂引领林素芷面向殿中央的金漆如来佛像跪拜三遍,再逐一朝十师和僧众礼拜。及後她在铜盆中净过手,执过一把剪子,手起刀落下一绺长发翩然飞散至地。

林素芷咬紧下唇,阖上眼眸,听到剪子交合的清脆响声,怵然心惊。可她仍是静静跪着,以一副决绝受罚之势,而藏在宽袍广袖下的指甲已狠狠地掐进了掌心。

自此的一段时间,便无其它声音了。林素芷抵不住满腹疑惑地缓缓睁开眼,只见剃发的用具全都撤走了。抬首一看,慧慈师太两手空空如也,沈默地立在自己身旁,待与她眼神交会时,方严肃地道:「林施主,若你没能放下过往尘缘,切莫一时之气误了自己终生,也莫要将佛门当成逃避的地方。须知道,此处的每个人,皆是灵台空净,为了觉悟佛法而下了莫大的决心遁入空门的。」

「施主的心念未净,恕贫尼不能为你剃度。」说罢,心中想道这施主果真如慕莹生所说的尚未准备修佛,慧慈师太合掌向林素芷点了下头,便带着一众弟子走出了正院。

触及到地面上的一束断发良久,林素芷方拾起它握在掌心,扎在其中刺痛的感觉使她忍不住悲恸地抽噎起来,泪亦止不住地啪嗒直掉。她是个堕落之人,丢弃了夫家给她的信任,更伤害了一心帮她的人,可连现下这最後的庇护也没有了,她还能怎麽做?

偌大的正殿彷佛只余她孤身一人,抹掉眼泪後,林素芷也没办法一直赖在这里不走。正欲起身回房收拾包袱了,却不料跪了一个时辰的双腿已麻木无力,在她要跌落之时,一双手扶住了她,将她带至旁边的酸枝椅上。

慕莹生也从善如流地坐到她身侧,向她灿然一笑:「看来唐夫人暂时是入不了佛门了。若有何红尘牵绊﹑生死离殇之事不妨说来,算是我还了你昨夜之恩。」

年末将至,忙过近半个月的盘点结算,又因新开张的几间茶楼饭馆都选址在数街之隔的地段,尧州分号的盛钦客栈生意略为惨澹。虽不至门可罗雀,可客源也在流失当中。因而收到总号当家莫临渊的慰问书信後,李掌柜也不作耽误地挥毫回道分号的困境。

这日,为了慰劳一群伙计连月的辛勤,也为缓下他们对生意的担忧,莫临渊便作主包揽下月前从西南平遥府而来,三年间在十州四府作巡回演出的浪崎戏班,让掌柜及伙计藉此携眷带幼地行乐一番。

台上的伶人甫出场时,不仅一身大红凤鸾嫁衣先声夺人,脸容上精致的妆点再配上其楚楚可怜的表情,华美煽情地吸引了一众看倌的目光。

剧情描绘的是一个将军在拜堂时被匆匆徵召上阵抗敌,几度频临生死边缘,在连月来没收到丈夫的飞鸽书信,新嫁娘不顾自身安危远赴沙场⋯⋯最後将军不但凯旋回归,更与妻患难见真情,美满收场。途中,每个伙计都被戏伶入木三分的演技所锁住情绪,时而欣喜,时而悲忧,彷佛也一并踏入那烽火连天的战场。

莫临渊自是没有其他人那般投入,可大致上也满意戏班演出的效果,反而令他在意的是一些别人也没留意的细枝末节。震耳般的掌声伴随着表演的结束,莫临渊方悠悠地问身旁的李掌柜:「怎麽有些伶人没有画妆,只是戴了面具呢?」

想来莫临渊近年是鲜少接触戏班表演,李掌柜也恭敬道:「少爷有所不知,以前的伶人确是每个皆需化上浓厚的妆,无论是当家花旦抑或是丝毫没有台词、动作的闲人。可在四年前,有一个在各州游历的江师傅制作的脸谱给那时盛极一时的戏班采用後,便出了名气,之後这脸谱也逐渐被伶人趋之若鹜。传统的戏班起初也颇为抗拒,可毕竟上妆、落妆的部分也是极费时辰、心神的,既是有此便利之法,又有何不可呢?渐渐地也转为接受,演变成如今脸谱师愈受器用的局面了。」

「哦?这倒是挺有趣的。有机会我真想会会那个江师傅。」

「少爷,那个江离在一年前便於尧州定居下来,铺子还跟咱们客栈相隔不远。不过那年轻人是手艺高超没错,可性格飘忽,据传他为了制好一个脸谱,便去经历一段脸谱後的故事,不少女子因此抽离不了,风流韵事一堆,少爷也莫要招惹这种人为好。」

「掌柜以为我是二八少艾麽?怎会如此容易受骗。」

「我不是这意思⋯⋯听说那江离个子中挺,连把女人也装得唯妙唯肖,把男子也骗过去呢,可是邪门得很。」

莫临渊也只是抿唇一笑,不作任何评论,心中对这人物的兴趣愈浓了。

戏班表演随後,一众伙计闲磕牙了一阵,陆续地散去了。莫临渊说道在外面散步一会再回客栈,便与他人分开而行。

夜幕低垂,几颗星子匿藏在明月的银辉中,若隐若现。

莫临渊晃了一圈盛钦分号附近的街衢,也寻不见李掌柜说的铺子。正打消主意回去时,这一带的店舖多半已打烊,仅有的几间也纷纷扑灭灯火,却在此朦胧月色下一盏小灯笼蓦地点燃,孤芳自赏地闪着淡黄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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