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良组的老宅里杂七杂八地养了不少妖怪,不过认真地仔细算起来,正经需要每天吃上三顿饭的人类,竟然是只有若莱夫人一个——尽管如此,每天早饭午饭晚饭的时候仍然很是热闹。
若莱夫人算起来今年也年近四十,眉眼间却还是风韵不减,半长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利落的发髻,斜斜插了一根雕花的木簪,夫人说那簪子是三代目两年前在锦鲤区的除夕市集上买了送给她的,夫人说这话地时候总是忍不住笑,说是她明明是短发,那孩子却买了根簪子给她,让她没办法用,然而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却是默默地把头发蓄了起来。
“真好呢……”我忍不住小声自言自语。
“什么?”若莱夫人正咔吧咔吧地啃着仙贝,我本以为她不会听到,顿时有点措手不及。
“啊没什么没什么。”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就是觉得,三代目和夫人的好像感情很好呢……”
“什么嘛——”听到这里,夫人扑哧一笑“原来我的小镰生是羡慕了啊——没关系没关系,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来当你们两个的妈妈也是可以的呦~”
“夫人……”我面色一红,无奈地看着桌子对面笑得一脸意味深长的少妇,总觉得她说的话好像哪里有些奇怪,却没再细想“您就别取笑我了。”
奴良老宅一天的早中晚三顿饭都是若莱夫人亲手操刀,毛娼妓也会帮忙,至于我们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妖怪,在一次鸡飞狗跳的帮厨之后就被吃不到正常饭菜而发起脾气的一代目黑着脸严令禁止进入厨房——当然这件事是纳豆小僧告诉我的,显然在我来之前他们就有搞砸的先例,直接导致可怜的我虽然会做饭,却被归为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一类同样下了禁令。
奴良组虽然看起来十分自由散漫,其实却有一种自然天成的长幼尊卑纵横其间。
地位最高的是总是四处闲晃吃霸王餐的一代目,虽然平时表现的很慈祥,关键时候却有着无比的存在感,其次是总是笑的很温和的若莱夫人,老宅的每顿饭总是会做的很多,除了家里的妖怪,偶尔也会有些四处流浪的孤魂野鬼前来蹭饭,都是来者不拒,家里的账目开支都是若莱夫人在管,每次到月末的时候,夫人总是会把我给叫进屋子,陪她喝茶整帐,像个小孩子似的揉着头发跟我抱怨账目的混乱,不过自从陆生少爷上了大学、经济独立了之后,家里几乎就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了,所以夫人就把几乎所有的钱都用在了一日三餐和置换宅子里的设施用品上,前来蹭饭的妖怪与日俱增。
老宅里负责其余闲杂琐事的是只有小小一团的鸦天狗大人,一代的干部们隐退的隐退,去世的去世,剩下的大多都像牛鬼大人一样驻守边疆,在自己的深山老林里怡然自乐,只有鸦天狗大人每年冒着被妻子打死的风险来老宅主持大局——我还是很敬佩他的,当然,这种敬佩在看到他私藏的小黄本的时候消散了估摸着有三分之二。
……真不知道那些泳装写真究竟是他离家太久的结果还是原因。
不过这些八卦也就是我们私底下交流交流,妖怪天生崇拜强者,像我们这种底层的小妖怪,见到那些有着强大的畏裹身的干部级人物的时候,不说瑟瑟发抖,毕恭毕敬还是必须要有的。
说到这里,你肯定要问我那些三代目的干部们了——不瞒你说,三代目在奴良组里基本上是以传奇的形式存在的,以四分之一的妖怪血统,带领百鬼一举打败千年前统一京都的魑魅魍魉之主安倍晴明——三代目的传奇早在五年前就传遍了整个日本的妖怪界,话本评书版本不计其数,发酵了五年之后更是甚嚣尘上,威名远扬。
只可惜一年前三代目高中毕业,坚持去京都上了大学,我被若莱夫人带回来的时候妖就已经走了,以至于我至今也只能从口口相传的故事和夫人的只言片语里拼凑他的形象。
三代目走的时候带走了不少的妖怪,奴良组自二代目鲤伴大人去世后盘踞浮世绘町已然许久,三代目打败晴明之后,京都妖怪群龙无首,滋生出了很多事端,于是三代目的干部大多随着他去了京都,说是要帮助花开院家稳下形势。
这些有的没的还是我在给宝船擦洗的时候它告诉我的——虽然这老爷子说话没有边际又容易跑题,我还是断断续续的听了个大概——
不过只有一件事我还是不太明白,花开院家……不是阴阳师吗??
“你懂什么。”宝船老爷子又露出了他擅长的高深表情“我们的三代目——讲究的是人妖共处!和谐!harmony!UPAM!”
我:“……”
我默默地琢磨了三十秒,也没明白那个没头没尾的‘UPAM’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只好默默无言地擦了擦它的玻璃,然后一边心想这万恶的互联网,一边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啊——所以最后在二条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
宝船不说话了。
ohyeah。
★
奴良组的生活喧闹而平静。
我每天雷打不动地拎着水桶去找宝船擦洗聊天,回来之后就躺在池塘边和浮在水面上的河童一起睡觉晒太阳。有时候他会给我分享他喜欢的新歌,弯弯曲曲的耳机线浮在水面上一直连到陆地,非常考验它的防水能力。
当然这种宝贵的平静也不是天天都能享用,当纳豆小僧带着一干小妖怪咋咋呼呼的露面的时候——我平静又甜蜜的睡觉时间基本上也就宣告结束了。
作为一只爱岗敬业的食梦貘,我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晒着暖暖的太阳睡上一觉了。
食梦貘的梦和别的妖的梦均有所不同。准确的来讲,食梦貘并没有自己的梦——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像一块滑手的水果糖,顺利的融进任何一只妖或者人的梦里。
当然,虽然我有能力随时进入任何一个人的梦,在我不想要的时候,我是什么梦都不会做的。
而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反而更加享受这种无梦的平静。
宝船故作深沉的卖关子这几天竟然第一次对我发挥了作用,没从它嘴里得到的那个大决战的真相像只小小的猫爪子挠地我心里痒痒的,而更可怕的是——我突然发现那次大决战的具体过程竟然没有在任何一册话本连环画被提及!所有的故事都在三代目带领百鬼走上二条城的台阶那里戛然而止,像是一卷被有意剪掉结尾的录像带。好奇心就像面团一样发酵膨胀,我死乞白赖地逼问宝船,它却死活不说,只知道一个劲拼命摇头,重复我不知道,晃的四周尘土飞扬宛如刮了一阵龙卷风,于是我只好旁敲侧击,问点别的有的没的,试图用拼凑拼图两边的方法,摸索出事件的大概形状。
“所以说——镰生大人是个怎么样的妖?”
“当然是个很强大很强大的妖了!”宝船理直气壮“像你这种弱不禁风的小妖怪,镰生大人就是站在那里勾一勾小指——就能轻而易举地掐断你的脖子!”
“……”我对这个凶残地比喻无语地抽了抽嘴角“所以他是一个很残暴的家伙吗?像是传说中动不动就要把妖碎尸万段的安培晴明的那种?”
“唔……那倒没有。”宝船慢悠悠地摇头晃脑,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倒不如说正好相反——那位大人大多数时候给人的感觉都是漫不经心的,眼睛总是半闭不闭着,一天到晚躺在樱花树底下睡觉——嘛,不过一旦别人侵犯了他想要保护的领域啊——妈啊那神情简直太吓人了,特别是那双猩红的桃花眼,对着你横眉冷对的时候,那真是勾人……”
“……”我再次无语地撇撇嘴,总感觉宝船这叙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赶紧阻止它继续跑偏。
“呃,好吧,说起来——我记得你上次说起镰生大人的时候提到了三代目?他们关系很好吗?莫非——镰生大人也是和三代目交杯的干部?”
“那倒也没有。”宝船高难度地用它没有肩的船身耸了耸肩“与其说是部下,不如说更像是长辈吧——毕竟镰生大人比三代目年长太太太太多了。”
他露出一脸怀念的表情“镰生大人总是喜欢逗着三代目玩,我还记得三代目小的时候——还没有继承三代目的时候,镰生大人还带着他瞒着一代目偷偷来我身上玩过一次呢!我飞起来之后,陆生大人就扒着我的栏杆,那一脸的沉醉的啊……”
拜托——我第n次抽了抽嘴角,在心里诽谤道——您老人家天上又没长眼睛,你怎么知道站在你身上的人是什么表情啊——
但是很快我又忍不住在脑海中勾勒起那幅场景来——小小一团的妖怪软软的头发被风吹到耳后,红着小脸兴奋地趴在木头的栏杆上望向远方,而旁边的大妖怪似笑非笑地半倚在一边,猩红的桃花眼弯弯的微微上翘,白白的云在湛蓝的天空上悠哉悠哉地飘过,他被眼皮遮掩了大半的圆眼珠像是上等的红宝石,从透露出的缝隙里反复折射着灿烂的阳光。
也许是因为食梦貘就是种天生善于幻想的妖怪吧——连我自己都被我脑海里清晰的场景吓了一跳,我看见那大妖怪微微张开了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小小的妖怪有些疑惑地扭过头——可是当我凑上去想要听的时候,一切却又烟消云散了。
“咦——”
我被宝船突然发出的怪声吓得从幻想里醒了过来,一回神就看见它尖尖的船楞里我的鼻尖竟然只有3cm那么近——我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磕磕绊绊地往后退,左脚拌右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嘶——”我吃痛地吸了一口气,罪魁祸首倒是一脸没得所谓的表情,收回前伸的大脸悠哉地晃来晃去自言自语。
“像啊——真像啊——这双桃花眼——怪不得夫人要给他起名叫镰生……”
宝船说着说着,就像个真正的老爷爷一样,自顾自地踱着步,两手一扒一扒的飘开了。
我坐在地上愣了半响——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它喊道。
“喂——喂——然、然后呢——?”
然后呢?然后呢——这个镰生大人——镰生大人最后怎么样了?是走了吗?死了吗?还会、还会再回来吗——?
“……”
然而,宝船这回并没有再理我,只是自顾自地走远了。
upam:unionpeopleandmon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