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回家以後，我就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因为就算想了，我也摸不着头绪，反而只是让自己陷入莫名的茫然和低潮。
但没想到，才刚到了星期一早上，我就遇见了于苹学姊。
当我在学校里遇见她时，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几乎是呆愣地望着她，连招呼都忘了打。
对视的瞬间，我想起了很多事——包括我们在演艺厅里的第一次交谈、学长脸书贴文下的留言、学长说他和于苹学姊总被凑成一对的事……许多复杂的感觉在我心头荡漾。
于苹学姊看见我时，显然也是一诧。
她在走廊上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我，一句话也没说，眼神意味深长。
——看见她这样的神情，我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是：难道她也看见学长那则贴文了？她知道那是我的字迹吗？
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打招呼，於是挤出笑容，对着她挥挥手，喊了一声：「嗨，学姊。」
「星期六和方寅出去的……是你吧？」学姊劈头就问。
她的神情始终没有变化过，彷佛这个问题酝酿了许久才问出口。
我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微张着嘴没有回应。
她见我不回应，似乎当作我是默认了——又或许，她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啊，那个字迹，果然是你呢。」于苹学姊轻轻地皱起眉头。
「学姊……」我嗫嚅道，慌张得手足无措，紧紧捏着制服裙摆。
「放心吧，我知道是方寅主动约你的。」于苹学姊露出苦笑，似乎在安抚我的情绪。
我完全搞不懂于苹学姊想说些什麽，她的安抚只不过是让我越来越着急而已。
「……学姊为什麽要问这件事呢？」我问。
「学妹呀。」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突然叫了我一声。
我微微一愣，「什麽？」
「和方寅实际相处後，你觉得开心吗？」
学姊问的问题，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睁大了眼睛，一时答不出话来。我在脑海里重复了一次学姊的问题——
和方寅学长实际相处过後，我觉得开心吗？
几乎是在第一秒，我就想果断地说「当然开心」，但仔细回想起来，我和方寅学长相处的那一天，竟是朦胧而模糊的……
「换个问法好了。实际相处後，你还觉得自己是『喜欢』他吗？」于苹学姊再度蹙起眉头。
我听得一头雾水，脑袋一片混乱，终於还是脱口而出：「学姊，你到底为什麽要问我这些？」我问出口後，才发觉自己有点莽撞。我忍不住垂下眼睑，不敢看她。
「……我只是担心你受伤而已。」学姊的声音传来。
我轻轻抬眼，却看见于苹学姊扬起一抹温婉亲切的笑容。
「方寅真的没你想得那麽好。可能你会觉得我自以为是，但我必须要说，太过完美的想像，就像一层薄冰，看似漂亮美好，却随时会崩塌瓦解。那不是喜欢，只是一种妄想。」
学姊说的话实在太深奥，我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麽。我愣愣地盯着学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学姊又笑了笑，「我再说下去，你好像也只会更茫然而已。我就说到这里吧，如果你听了这些话觉得不舒服，那就当我没说过好了。」
「哦……好。」我愣然地答了一句。
「快上课了，你的班级离这里应该很远吧？还是快回去吧。」学姊柔声提醒道。
我茫然地看着她，心绪实在太混乱了，根本无法思考。我只好照做，挥手向她道别。
接下来的课堂，我整个人心不在焉。
于苹学姊和方寅学长到底是什麽关系？学姊又到底为什麽要对我说那些话……
我快想破头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都快把自己的头发扯下来了。正当我苦苦烦恼的时候，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张咏絮，外面有人找你喔！」是同班同学的声音。
——是谁找我？难不成又是于苹学姊吗？
我匆匆跑向班级门口。当我看见对方时，着实吃了一惊。
「宋弥恩？」我惊讶地开口。
宋弥恩朝着我腼腆一笑，还有点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咏絮学姊……抱歉这麽突然来找你。」
「没关系呀。」我说，「有什麽事吗？」
「其实也没什麽……只是我想起你周六时脸色真的很差，想知道你现在好些了没。」
听见这句话，我忍不住漾起笑容，「我没事啦！我通常只会痛第一天而已。」我说完才觉得自己有点说得太多了，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困窘。
果然，宋弥恩马上回避了目光，像是虚心又像是害羞。
我猜，男生听到女生提起这种话题，大概还是会觉得尴尬吧？
「噢噢，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我这时才想起自己昨天写好的卡片，於是对宋弥恩说道：「你等等我，我去找一下。」
宋弥恩咧开嘴笑着，用力点点头。
我很快地跑进教室，从书包里翻出卡片，又匆匆地跑出来，把卡片递给宋弥恩。
「这是……」宋弥恩的表情有点呆滞，我忍不住笑了几声，才回答道：「是感谢卡片。」
「哇……我……」宋弥恩结巴道，看起来很惊喜，「学姊，我真的不知道要说什麽才好了——谢谢你送我卡片！」他目光真挚地望着我，彷佛我真的做了什麽伟大的事一样。
我笑了笑，「你也太夸张了吧！」
「我、我可以现在打开来看看吗？」宋弥恩的脸又红了。
我现在才发现，他的皮肤真的比谁都来得白皙，而且看起来很薄，难怪他一脸红就那麽明显。我突然有点庆幸自己没像他那麽白，否则在方寅学长面前害羞都藏不住了。
「当然可以呀，你慢慢看吧。」我微笑说道。
当他翻开卡片时，表情是感动的。
透过他目光的转动，我在心里揣测他已经读到哪一行、哪一个字，这让我感到心满意足。
但随着他的目光流转，我看见宋弥恩慢慢地皱起眉头。
「……怎麽了吗？」我问。难不成是我写错字？
「咏絮学姊。」他抬头起来，认真地望着我，「……前天约你去吃冰的人，难道是高三的方寅学长吗？」
我心脏一震，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愣然地问，想了想，又说道：「……难道，你也看到了方寅学长的贴文？」
宋弥恩垂下眼睑，点点头。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方寅学长那篇贴文是公开的，即使不是他的脸书好友，也很有可能看见。
「所以，真的是方寅学长吗？」宋弥恩抬起眼，问道。
「……嗯。」我应了一声。不晓得为什麽，我竟有点心虚。我回避目光，没敢看宋弥恩的表情。
他犹豫了一阵子，才缓缓开口：「……学姊，难道你在和学长交往？」
我愣了一下，却不是因为宋弥恩说的话，而是因为他的语气。他的语气隐约带了点惊惶。
因此我并没有直接否认，反而问道：「怎麽了吗？」
宋弥恩一听见我的回答，立刻拧起眉头，眼神深不可测。
我有些诧异。他为什麽要露出这种表情呢？
「如、如果是咏絮学姊在和学长交往的话，我实在不好说什麽，可是……」宋弥恩搔了搔头，一字一句彷佛都是细细斟酌後的回应。
我愣愣地望着他。却见宋弥恩沉默了好一阵子、目光游移，始终没有答话。
「可是？」我出声探问。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於开口——
「我觉得……方寅学长一点都配不上你。」宋弥恩那双清澈晶亮的眼眸，此刻正静静地望着我。
我呼吸一滞。宋弥恩那近乎笃定的语气，令我的思绪顿时陷入一片空白。
他依然认真地望着我，彷佛想透过这双晶亮的眼眸，向我传达些什麽。我紧抿着唇，不自觉挪开了视线。
「学姊……」宋弥恩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点懊恼、一点愧疚的语气。
我抬起眼，重新望向他。
而宋弥恩慢慢地垂下了眼睑，嘴巴张了张，似乎有什麽话要说。於是，我静静地盯着他，等待他发话。
但最终，他还是什麽都没说，只是沉默地低着头。他这麽安静着，我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才好。
「我觉得……方寅学长一点都配不上你。」
这句话令我心中五味杂陈——既是感谢宋弥恩将我说得这麽好，却也不懂他为什麽如此小看方寅学长。方寅学长有哪里不好的呢？
换作是别人这样对我说，我大概早就暴跳如雷。毕竟方寅学长可是我心中最优秀、最完美的存在，别人根本不懂他的好，凭什麽对他指手画脚？何况，我喜欢谁是我的自由，别人为什麽要来干涉？
然而，一想到对我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宋弥恩，不知怎麽地，我心中的愤怨就成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无奈，好像无论有什麽怒气，对着宋弥恩都发作不起来了。
「……以後别再说这种话了。」最後，我竟也只能吐出这麽一句话。
宋弥恩听了我的话，迅速地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我，「学姊，我——」
他突然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我说的话在你听来一定很刺耳吧？抱歉……我没想让你难过的，只是我……真是这麽想的。」
一听见後面那句话，我的情绪顿时有些激动了，脱口而出：「我不是说别再讲了吗？」我不自觉拉高了音调。
我说出口的当下，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干嘛发那麽大脾气啊？
宋弥恩愣了一下，眼神渐渐变得黯淡。看他顿时畏缩起来的样子，我心中不禁一阵懊悔。
「……抱歉，我不是故意凶你的。」我低声说道。
宋弥恩摇摇头，「没关系，的确是我的错。」即使如此，他的神情依旧黯然。
我叹了口气，缓缓地说：「我并没有在和方寅学长交往，但我不想听到有人批评他。」
宋弥恩显然顿了一下，没有答话。
我继续说道：「现在疑惑都解开了，我们以後别再讨论这件事了，好吗？」
宋弥恩看了我一眼，竟有些犹豫的样子，过了半晌，他才有些勉强地开口：「……好吧，我知道了。」
我微微一笑，「好啦，不要那个表情。开心一点嘛，我们不是和好了吗？」
听见我的话，宋弥恩嘴角漾起浅浅的笑容，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最後，我目送宋弥恩离开。而我给他的那张卡片，正被他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似乎连一点摺痕也没有。
不晓得为什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中总有一股莫名的歉疚感……